十多年前,苏娘也在这里开着酒庐,只是那时的酒庐没有这么破旧,那时的冬天,也没有现在这么冷。
有一日,突然来了个年轻人,二十出头,一身道袍却是穿得甚不合身,头发凌乱,走路踉跄。
苏娘见着这年轻道士,迎了上去询问需要多少酒。
年轻道士没有抬头,寻了个角落坐了,道:“一坛。”
苏娘应了声,而后搬了一坛子酒放在了桌上。她这才看清,这年轻道士额头一道疤痕颇为明显,从左额一直延伸到了右额。
年青道士仰头咕噜咕噜没喘气儿便将一小坛子酒给喝完了
“再来一坛!”
苏娘勾唇一笑,又搬了一坛子酒过来。
然而,这年轻的道士却倏然抓住了苏娘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道士怒斥道:“你是什么人?!”
苏娘抱着酒坛子不好使力,只得任由这年轻道士抓着,盈盈笑道:“我是这酒庐的老板,你可以叫我苏娘。”
“苏娘……”道士眉头一皱,酒气已有些上头,凶狠地道:“你身上无丝毫人气,隐匿在这酒庐欲行何事?!”
苏娘无奈苦笑,手腕不退反近,将酒罐子塞入了道士怀里,道士这才不得不松手去接那酒罐子而放了苏娘的手。
“我正正经经的生意人,你这道士好没道理,说我没有人气,怕是喝醉了吧。”苏娘说完,却笑盈盈在道士对面坐了。
道士抱着酒罐子,撕开了酒封,咕噜咕噜又一口闷了下去。
苏娘双目微垂,却是看着道士放在桌上的大斧,斧头刃口闪着青光,是把陈年有了精气的好利器。
可惜……斧头的刃口上,却豁了个口子。看那豁口的地方,应该时日不久。
“嘶……”苏娘凝视着道士额头的疤痕,空气中除了酒味,隐隐地还带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这可是头一次看见,有傲因吃到嘴边还吐出来了的人!”
年轻道士听到傲因两字,倏然将酒坛子砸到了一边去,下一刻,那柄大斧的刃口对着的,便是苏娘。
“你怎会,怎会知道那个妖孽!”
苏娘伸出手指将斧头的刃口拨到了一边,笑道:“这酒庐,每日来来往往的客人,人多嘴杂听来了不少精怪故事。据说那傲因生就一副似人的皮囊,长着虎爪,喜食人脑,凡被其食后的脑颅均有腐朽之味,数月不散。”
年轻道士头有些昏,抓着斧头的手也有些抖,咚地一声跌坐在了条凳上,连斧头都掉落在了地面。苏娘咋舌,可别把地面给砸出个窟窿才好。
年轻道士喝多了酒,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我收留了她,却不知捡回去的是个祸害。”
“成亲那日,她穿着大红喜服,食了我府上下三十六口人,宾客八十九,一共一百二十五条人命……”
“如今……如今……”年轻道士语不成声,被酒气逼得一脸通红连带着双眼都红了,“如今连师父留下的斩魂斧都……”
斩魂斧……
苏娘看着那掉落地面,蒙了尘埃的斧头。脑中却闪过了一个嬉皮笑脸、背着与身型极不相称的大斧头、穿着花花绿绿袍子的身影来。
原来,主人离去后,这斧头竟已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苏娘捡起了那沉重的斧头,放在桌上,问道:“这斧头是你师父留给你的?”
年轻道士嘴里头还絮絮叨叨地说着已经听不清的话,摇头晃脑。
苏娘再问:“你师父是谁?”
这次道士似乎听清了,打了个酒嗝,道:“白离子。”
苏娘未曾听闻过这人,却仍摩挲着巨斧的刃口,而后道:“你额上的疤,不像是旧伤。”
年轻道士皱着眉头,伸手,似乎想要摸上自己额头的疤痕……却又像是被灼伤一般倏然收手。
“我寻她复仇,败了,她欲食我……”
“然后?”苏娘亦是有些好奇,怎的傲因竟然动了手还能停口。
道士摇了摇头,“她只留下了这疤,时时刻刻提醒我,提醒我要找她报仇!”
“那你可还要找她报仇?”
“要!十年!二十年!只要我刘裳活着一天,我便一日不会忘此仇恨!”
酒庐里头小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一众酒客听那苏娘说着陈年往事皆是聚精会神。
这兵荒马乱的年岁,精怪之事,最是引人。
一酒客率先问道:“若真有其事,倒也奇了,这世上难道真有食人之妖到了嘴边还能吐出来的?”
苏娘嘴里说出来的故事,自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略过。酒客和乔焕只知道那刘裳和傲因的故事,却丝毫不知那巨斧的故事。
然而,苏娘未答,却是乔焕木讷讷地道:“放了他两次,两次都未害他性命。这傲因,未必无情。”
微城,獏儿看着眼前站着的这个,和十多年前完全是两个人的刘裳,一瞬间有些愣怔,问道:“刘裳?”
落拓大汉反手将背后的大斧抽了出来,那双眼睛亦是没有离开过自己的猎物。
“刘裳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捉妖人白刑天。”
獏儿眉头微微一皱,却又掩唇一笑,道:“十二年不见,你怎的连自己姓氏都变了?”
白刑天冷冷道:“刘府上下因我而惨死,我已无面目见刘氏列祖列宗。”
“听说你找了我十多年?”獏儿盯视着那柄巨斧,如今妖界自是没有妖物听说过刘裳,但是“白刑天”这几个字却是众妖闻之色变的一个人物。只是,这些年来,獏儿却也从来没有将白刑天和当年那个文弱书生刘裳联系起来。即使是灭刘府满门的三年之后他寻来报仇,在她傲因的眼里,却也不过是个会些皮毛功夫的毛头小子。
看着那柄巨斧的刃口已经对准自己,出于妖对危险的本能反应,獏儿的纤纤右手瞬间化为了虎爪!
许是两者皆是剑拔弩张,却没有发现那尾随而来的周弋。
“你说有人以巨斧对峙獏儿?”袁守瑄皱着眉头,听刚刚赶回的周弋禀报。
“回将军,那人自称是捉妖人‘白刑天’。”周弋并不点破,只一字一句说着自己听到的和看到的。而但凡是个有心的人,当听到那“捉妖人”三字的时候,便已经会了然獏儿的身份了。
袁守瑄着一身锦服未穿军甲,然而腰间佩剑却是从不离身的,扔下了还在那里装模作样又是吐火又是挥桃木剑的道士,转身与周弋离开。
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