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为期半月的冬猎在一连串风波后被穆天旸叫停,腊月十二,众人返京。
楠木马车驶在京师最宽阔的道路上,车轮辘辘,寂寥又单调。放眼望去,长街空落,商户尽闭。
碧儿若有其事地问道:“这还是盛安城吗?”
天子回銮,行人纷避,这有违常理。
众臣随驾入宫,家眷各自打道回府。
转至东街,嘈杂之声渐近,碧儿掀开车帘,见外头仍是一派富庶热闹景象,微微咧了嘴。
穆天旸败兴而回,必然心中不快,回宫路上定是有心人做过清扫。
闵家酒楼前熙熙攘攘地围了不少人,一粗布麻衣的少女满脸泪痕跪倒在地,另一名华服妇人对她拳打脚踢,少女恹恹不敢做声,围观群众反帮着妇人说话,妇人的气焰愈加嚣张。
大致说这妇人是官宦之家的嫡妻,少女引诱她夫君想做妾侍。围观众人不理少女悲戚之色,指责她心性不纯妄攀高枝。
碧儿端瞧一阵,深为少女不平,努嘴说道:“小姐,那妇人凶恶刁钻,真怕她要了小姑娘的性命。”
南浔眉头微皱,她也曾这般懵懂无助,那样的眼神绝非刁恶。
一记鞭响,传来妇人嗷嗷的呼痛声,随后是女子银铃般的声音:“你这恶妇咄咄逼人,实在该死!”
声音婉转动人,心思却是狠戾。南浔示意车夫停车,于暗处观察。
执鞭女子约莫二八,一袭翠绿烟衫裹身,头上斜簪一支镂空金步摇,内置细小金铃,微风拂过便成清灵之声,更添几分俏皮。
偶然一瞥,兴许她能有意外收获。
妇人挨了一鞭子,更没了仪态,骂咧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我家老爷可是新晋巡盐御史,你今儿打了本夫人,定教你吃尽苦头!”
执鞭女子露出一抹讥诮的笑,说:“巡盐御史?他给我提鞋还不够资格。别说打你这贱妇,便是要了你的性命,到时那巡盐御史还得备上厚礼登门致谢。”
“这位姑娘好大的口气。”碧儿讶然道。
南浔的探究之色越发浓了,此女泼辣狠厉,绝非泛泛之辈,只是与这盛安城中数得上的名门贵女都对不上号。
几位家仆冲上前来,妇人怒视道:“小丫头口气不小,却不知骨头硬不硬。”
家仆得令便扬手要打,两名男子凌空翻过人群,三下五除二将那几人踢倒在地,执鞭女子露出得意的笑容。
瞧那两名及时出现的男子,一主一仆,主人温和儒雅,仆人气概英勇。
南浔一眼扫过那仆人右手虎口,也有一枚朱红色的太阳刺青。
恶妇慌了颜色,几位仆人也不敢上前,少女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大哥!”执鞭女子糯糯唤道。
温雅男子对着她既怜爱又嗔责地叹了口气,仆人恭立在侧。
执鞭女子不依不挠,说:“夙夜,替我杀了这个恶妇!”
夙夜眼中立燃炽盛杀机,却被温雅男子阻止,听他说:“不要生事!”
执鞭女子跺脚撇嘴,气难自抑,临走前对那妇人呛声:“你且等着。”
人群哄散,碧儿叹道:“奴婢还是初次见到这般义气的女子。”
是吗?
众人散去,她得意回身,留那可怜少女存于恶妇手中,只会遭受加倍的毒打。
她只注重与恶妇意气之争,根本不在意少女的死活。
“小姐,那妇人又在施毒手了。”碧儿惊喊道。
南浔皱了皱眉。
少女浑身是伤已不会喊疼,任妇人捶打,碧儿上前喊道:“住手!”
“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丫头,本夫人断不能再教一个丫头片子欺负了。”妇人见碧儿衣着打扮顶多就是大户人家的丫鬟,遂无所顾忌。
碧儿亮出太子府的令牌,照着南浔所吩咐的,说:“范大人能有如今的官位,靠的是太子殿下提携。我家小姐虽然没有官职在身,承蒙殿下抬爱,能说上几句话。若是殿下知道范大人纵妻逞凶,只怕前程不稳。”
妇人见到太子令牌便吓软了腿,若太子知道他夫君治妻不严,官运到头,她的富贵也就到头了。
“小姐宽宏,还请不要计较小妇人妄言,这丫头我不打了,不打了。”妇人战战兢兢,一扫方才威悍之色。
碧儿掏出一锭雪花银,说:“既然夫人瞧不上这位姑娘,便算我家小姐买了,往后她的生死由我家小姐说了算。”
妇人虽有不甘,只得诺诺赔笑:“贵府小姐看得起这丫头,便领了去,这银子小妇人不敢要。”
碧儿也不管她如何推脱,将那银子塞到她手中,转身去领那小姑娘。
南浔方才放下车帘,微微闭眼。
闲事莫理,她竟又生了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