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遍体鳞伤的小姑娘被碧儿领到南浔跟前,似乎还未从惊恐不安中缓过神来,兀自盯着双脚,连道谢也忘了。
南浔明眸微动,浅笑如风,抬手轻抚少女下颌,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爹生前叫我‘阿妹’。”少女怯生生抬首。
端看少女面庞,称得上秀气,难怪主家的夫人心生嫉恨。只是命苦了些,年纪轻轻便没为奴仆。
碧儿与语直口快:“这算什么名字。”
“家里还有亲人吗?”
少女神色悲戚,摇了摇头。
南浔凝目蹙眉,回想起往日飘零,沉默良久,缓缓道:“青菀,喜欢你的新名字吗?”
少女的瞳孔中终于绽出光彩。
不多久,一道惊雷传入盛安城。
平凉皇四子慕容延隽勾结禁军统领举兵意图逼宫,慕容衮被围困半日,幸得定国公彭裕和龙骧将军魏明及时调兵救驾,慕容衮免于大难。但战火侵袭后的帝都靖安一片狼藉,宫防瘫痪,屋宇损毁严重,可谓元气大伤。
这场内乱牵连甚广,盛怒之下的慕容衮立斩逆子,更将其妻儿仆役一并处死。慕容延隽生母郦妃则被褫夺封号,发落冷宫。随慕容延隽一同落马的还有多名朝廷要员,致使慕容衮觉得朝中无人堪任大事。
是夜,容翦闭门痛饮,时不时传来朗声大笑。勋奇不敢上前,却忧心容翦的身体状况,故徘徊门前。
容璟赶到之时,恰逢屋内传来一阵酒坛摔裂的声音,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推门而入,慌问:“父亲,您无恙吧?”
容璟今后也不会忘了今日所见的父亲,披头散发,神色寥落地颓坐在一堆酒埕之间,那张轮椅倒在他伸手可及之处,显得触目惊心。
力不从心,这是容璟最大的伤痛。从前辕门斩将,有横扫千军之势,如今一身伤病提刀不行,连坐上轮椅都显得格外费力。
容璟眉头紧蹙,伸手想去把轮椅扶正,却遭容翦呵斥:“不用你管!”
容璟怔然,父亲虽一贯严苛,却从未真正疏远他。
勋奇见容璟落寞,近前说道:“国公爷听到平凉内乱的消息当场便大笑不止,随后又久久不说话,属下劝了几句,国公爷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喝闷酒。”
这下容璟更为困惑,容翦最恨平凉,如今平凉大伤元气,他又为何这般反常?
“父亲,您心中有不痛快,为何不愿同儿子讲?”容璟心头除了不解还是不解,身为人子,他不是最优秀,却样样都遵照父亲的意愿,可他现在好像不认识自己敬爱无比的父亲。
容翦先是沉默,一会儿又泛起一阵苦笑,说:“你走。”
心甚悲戚,可惜他永远是个最听父亲话的儿子,父亲让他离开,他就不会迟疑片刻。他走了,疑问却越来越多,伤痛也越来越深刻。
酒味缭绕鼻间,天幕下没有一颗明星,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朝府外走去。
南浔受邀至清河郡主府赏灯,此间正好乘车返回,惊见容璟失魂落魄地游走在长街之上,凝眉。
“小姐,这不是容世子吗?怎这般模样。”碧儿问。
她当然认得容璟。
“停车。”她的言语干脆未有一丝波澜。
南浔独自走到他身后,眉心微低,泠然道:“平凉骤变,人人注目筹措,世子如此颓靡,如何抵挡周身乱箭?越王殿下想要的可不是世子这一身酒味。”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心头掠过一点欣喜,随后又是一阵无所适从,他怎么让南浔瞧见自己这副潦倒的模样。
“慕容延隽素来软弱,在众多皇子中堪称最末梢的一个,谁也没料到他会反。”容璟尽褪消颓,神色肃然。
见他恢复如昔,南浔舒眉道:“谁也料不到,这便是成事的一大筹码。”
“可他败了。”
“他当然会败。靖安城里有手握重兵的定国公彭裕,有慕容衮亲封的龙骧将军魏明,还有不少忠于慕容衮的大将,而他慕容延隽仅仅是掌握了宫防,剩下一些散兵,如何有获胜的可能?”南浔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容璟闻言顿悟,转而道:“除非他压根没想过要赢。”
“前阵子秦王回京引起诸多风波,平凉方面忙于加固边防,招揽兵士,对于内政多少疏忽。”南浔不得不在心底感叹穆天旸的用心。秦检离开裕城返京给平凉制造机会,可平凉没有制胜把握又不明敌情,只能做好御敌准备,以致朝中生乱。又借着秦王回京令皇子们猜忌穆钦,如今百般抬举他,显然将他作为活靶子。
联想种种,容璟会意,却仍有疑虑,问:“可如何料定慕容延隽会反呢?”
“国与国之间互安细作是常有之事,慕容衮宠妃的儿子身边怎么可能没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