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天旸居高临下,神情俱敛,一双深黯的眸子直直盯着底下跪伏之人,那是昔日肱骨,助他安稳帝业,替他扫除隐忧,此刻却因龙袍案犯他逆鳞。
眼底的一抹不忍终究转瞬即逝,他缓缓合眼,指甲直刺掌心,脸上无波无澜,半晌道:“到头来你还是走出这一步。”
“臣,愧对陛下!”沈博敬眼底深愧,始终埋首望着襟袍,连回话都未敢与他眼神交汇。
穆天旸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下高台,在他膝盖前三寸处立定,脸色肃然,闷哼道:“朕可以杀了你!”
一早摒退宫人,此刻偌大的宫殿内只余二人的喘息声,静得可怕。
沈博敬缓缓抬首,迎上那不曾闪烁的锐利目光,沉静答:“宁硕初年,陛下力排众议委臣重任,臣的性命早就是陛下的了。”
穆天旸怒然挥臂,又停于半空攥紧拳头,转身的一刹深藏万千无奈,语调激昂:“朕以为你会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而你现在妄图以此要挟朕!沈卿,你养了他二十年,忍心看他死吗?”
见他态度坚决,沈博敬顿生哀戚,近乎哽咽地说:“陛下,始终血脉相连,当初您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如今忍心——”
“若非当日一念之仁,断不会有今日!”穆天旸眉目拧作一团,勃然挥袖将他的话打断。
一室寂静无声。
往事不断浮现,时隔多年痛感不减。他的青云直上屹立不倒多少是倚仗守护这个秘密得来,如今为了救穆垣动用了这个秘密,在一个狠绝的君王面前,他当然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
据扶风探得,沈博敬进了内宫还未出来,沈奕鸣仍跪在圣武门前,此事一点风声也没透出来。
南浔离开饮水楼后一路直奔方自量书房,大门敞开的那刻,恍惚间不知道这一局是为谁设置。
罔视她的震惊,方自量沉色道:“什么也不必说,今日过去,一切都会有结果。”
乍一听似乎给了交代,实际无益于目前局势,南浔追问:“沈相携子觐见传得沸沸扬扬,其中情由义父不会不知。”
方自量无奈垂手,稍作停顿后继续往外走,态度坚决,说:“浔儿,此事非你所能触碰。”
不能触碰…南浔沉默良久。
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霍然抬头,见常恭表情恭肃,在方自量耳边嘀咕了几句,旋即候于一旁。
方自量眉头微陷,嘴角僵直,拼力保全的东西似乎就要从指尖流逝,他不得不慌了心神,吩咐道:“集齐亲卫,出城。”
南浔再唤无用,连忙回房,见燕惊风沉容倚门,心觉不妙。
燕惊风一扬嘴角,说:“刚刚得到消息,惠芙长公主秘密进京了。”
惠芙在乐静庵住了二十年,突然进京必定事出有因。近来发生的事情很多,离奇的却没几桩,除非…
“你有话想说?”燕惊风问。
原本是想让他跟着方自量查看究竟,现在看来不必了。
“明天日出之前越王不能平安,咱们只有一条路了。”南浔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
燕惊风脸色一沉,当即会意。越王一死,他们苦心布下的局也无意义,唯有破釜沉舟。
夜色笼罩,她倒宁可永无放光的时刻。如果这一次赌输了,随之万劫不复的是她全盘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