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灿烂,伴随着习习秋风,山野间被秋天这支信手拈来的天然蜡笔,涂染成了一幅金黄色主打的优美画卷。
陆军童真的天性被唤醒,招呼着俩孩子嘻哈打笑地跑在前面,信步流连于秋景中的静兰跟悠然,还在老远便听到了席老爹浑厚的笑嚷声:“静兰你们来了,平远跟平梅也早到了哦!”
届满六十的老人了,席老爹额头眉角如刀刻般的皱纹加深了不少,但精神头仍是一如既往的好,一手拿着镰刀,一边胳肢窝里还夹着一大捆木柴。
多年前,第一次到席家小院里看到平远的父母,男的左手健全右臂残缺,女的双眼大睁却眼前一摸黑,静兰跟悠然都惊诧不已。
但看到席老爹使用残缺的断臂,轻而易举将一包百十来斤的肥料,往胳肢窝一夹便带回了家,看到平远妈妈摸着瞎做饭喂猪,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时,留给她俩更多的,是震惊与钦佩!
后来听平远讲起,他父亲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在村里的石粉厂做工,那时候各方面的设施都存在着很多安全隐患,在一次因为点炮的意外事故中,父亲死而复生保住了一条命,却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右手,只留下了半截胳膊。
他母亲从出生便没有双眼全瞎,从未见到过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丝光亮和色彩,两个身体都残缺婚姻之路多受阻的人,最终在媒人的牵合下,组建了这个小家庭,并育了席平梅和席平远两个儿女。
人生之事不如意十有八九,生活中总会遇到各种的坎坷与不如意,常常有人在失意之时怨声载道:爱情不顺利埋怨没生一副好皮囊;工作没起色便怪自己天生没有聪慧的资质;事业发展不起来哀叹自己投错了胎,没有位高的爹,也没有权重的妈。
当看到有些连身体本身的部件都残缺不全的人,他们都还在努力的奋斗,请问,四肢健全的我们,还有什么好抱怨?我们还有什么资格不满足?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奋斗呢?
平远姐弟俩人买了很多食材回家,静兰跟悠然进屋,看到姐弟俩正在洗菜做饭,在狭窄的厨房里躬身忙碌着,笑打了个招呼,让她们自己招呼好自己。
平远身穿一件浅灰色衬衣,和一条深色西裤,腰间系着的大概是他母亲的围裙,跟他平时英姿飒爽的形象完全不符,却一点也没影响到那种由内至外的从容气质。
从第一次来他家,静兰便见识过他入厨的风姿。
那时候的平远不过才十五六岁,进屋看到视线不明的母亲在灶台前摸索着炒菜,不由分说便洗手夺过铲子,熟练地操作起来。
静兰一直都记得,那天他炒了一盘青椒土豆丝,一盘腊肉炒咸蒜苔,还煮了一个西红柿黄瓜汤,都是农村里的季节菜,却让静兰和悠然吃得津津有味,从此便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
其实菜的味道怎样?
青椒辣不辣?
泡菜酸不酸?
黄瓜汤咸不咸?
静兰早就记不清了,但她永远也忘不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他的成熟懂事与纯然的孝心,才是留给她最大的震憾。
她俩一直站在门口处笑着聊天,平梅洗完菜,一把夺过平远手里的刀:“你快去陪静兰她们,这里就交给我了!”
悠然忙制止:“我们哪里需要他陪,我们更需要的是他抓紧时间干活,多做几个拿手菜来祭我们的五脏庙!”
平远擦干手取下围裙,双手插兜走到门口边上,“虽说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但没说要阴阳易位,你们俩可得抓紧学习,力争成为贤妻良母中的佼佼者,才是你们人生最远大的目标和理想。”
静兰笑着跟悠然抱怨:“你看,好为人师的老毛病又犯了,在席大律师的法眼下,休得有一丝懈怠生活的惰性!”
悠然瞅着她故意装得可怜巴巴,一副水深火热惨不忍睹的表情,很配合的抬手抹了一把只打雷无雨点的伤心泪。
平梅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笑看过来:“悠然可是个在外面创大事业的人,哪里需要整天围着锅碗瓢盆转,静兰就更不用了,想吃什么,跟家里的保姆吩咐一声就好了!”
“大姐就爱忽悠我们,不过有一点我特别能肯定,那就是将来不管谁当你的弟媳,一定是个非常幸福的女人!”
悠然只顾着跟平梅说话,没有注意到静兰脸上的笑意突然淡了几分,低头沉默着没有说话。
平远的妈妈手里拿着几个鸡蛋摸索着走来,看情形应该是鸡窝那边新鲜出炉,平远忙两步上前接了过来,老人家笑呵呵地说:“自家鸡生的新鲜土鸡蛋,把它炒出来,一会两个孩子多吃点!”
“妈,你当丁丁点点还是平远小时候呢,差这两个鸡蛋补身体!”
平梅说归说,还是将鸡蛋接了过去,取出碗碟磕了开来,还向弟弟询问:“平远,你觉得怎么弄?蒸还是炒,或者煮汤?”
平远以前讲过,小时候他妈妈喂了几只鸡,那时候条件艰苦,农村里的鸡蛋都舍不得吃,积攒着到赶集时拿去卖钱,说白了那就是一个家庭所需银子的一个来源渠道,但他妈妈去坚持每天给他煮一个,说是给他补脑子。
静兰看平远盯着鸡蛋若有所思,沉默着没有说话,她笑了笑建议:“做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你们觉得好不好?”末了又补充一句:“丁丁和点点也特别爱吃!”
平梅欣然应下:“好勒,就让我这个当姑姑的,为两个小家伙好好炒份西红柿鸡蛋!”
平梅自己的儿子也有五岁多了,许是做了母亲的人,都有点母爱泛滥不可自抑,她对静兰的俩个孩子甚是疼爱。
静兰让孩子们称呼她姨,可是她却非让孩子们叫她姑,开玩笑说平远拖着不着急结婚,害得她这个姑姑的光荣称号都被白白搁置了好几年。
说话间静兰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比铃声更突兀的是,这个电话居然是刘天豪打来的。
他不是很忙吗?
怎么会想起大中午的打电话给她这个闲人?
静兰疑惑地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走离了几步方才接起。
她喂了两声,才听到他的声音:“你们什么时候回来?”语气淡淡地,听不出任何情绪,感觉就像一边喝着咖啡,手中的报纸又刚好看完,实在空闲无聊百无聊赖,然后,然后拿起电话,突发其想敲过来的随意问候。
静兰似才忆起,关于此次回家的行程安排,之前只字未对他提起过,不过想必他并不关心,故简短地回答了两字:“明天!”
“为什么要等到明天?”
明明是疑问句,电话里传出的语气却是陈述句的语调。
静兰漫不经心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抬头间看见在院子中央追着小鸡狂欢的俩孩子,嘴角不禁逸出一丝笑容,心情仿似突然变得畅然了很多,想了想后,耐着性子实话实说。
“大哥大嫂赶回去值班了,平远的爸爸今天生日,我跟悠然他们都在,预备在这里吃过下午饭再回家,在我爸妈那儿再住上一晚,明天坐平远的车回来。”
电话那边突然沉默了,半晌听不到他的声音,猜测着他可能在忙别的什么事情,或是对她枯燥的解释没有兴趣。
静兰轻轻说了声‘那我挂了’,便收了手机,找了个凳子坐在边上,看孩子们假打嬉闹。
她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思想却天边飘散的云朵,茫茫然飘飘忽忽的感觉,脑子里苍白得发虚。
好像是陆军家里有点事,电话打到悠然那儿来了,俩人刚挂电话,公司里的领导夺命追魂Q随即又飘了过来,银子不好挣啊,放个假也不得半分清闲。
平远站在不远处目注了静兰好一会儿,可她却浑然不知,沉浸在兀自的发呆进行曲中,他想了想,提步朝她走过来。
“这么深思熟虑的样子,不会是已经在思考丁丁点点将来上哪所大学,毕业选择什么工作了吧?”
静兰回神,仰头笑看着他:“你太看得起我了,我这么简单的大脑中枢,哪里能够考虑到那么久远!”
“也是,读书时那么几个几何证明题,都会把你折磨成神经衰弱,这么高远深的问题,确实不适合抛给你!”
静兰哈哈大笑起来!
想当年刚上高二的时候,她迷上了言情小说,上课吃饭走路上厕所不离手也就罢了,有时候还半夜窝在寝室的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熬夜苦读,那种专注的劲头,若是隔壁家住着昼夜灯火通明的刘财主,兴许引得她上演一个现实版的凿壁借光,也不是不可能。
熬夜苦读睡眠欠缺的后果就是,上课打瞌睡,还连续几天出现头晕头痛的症状,席平远问她怎么啦?要不要上医院看看?
看他表情严肃紧张真着急,她反而笑了,撒起谎来完全不着边际:“几何证明题这个因为那个所以的,弯来拐去太折磨脑细胞,都把我折磨成神经衰弱了!”
平远知道她向来讨厌学英语,其次就是几何,却没料到已经到了摧残生命的悬崖边儿上,还真的费了点脑力,琢磨着该如何解救她于生死一线上。
后来的后来,还是悠然从她寝室的同学处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就像抓了国民党叛徒的把柄,跟平远合力把她严刑拷打了一番,末了又是一通苦口婆心的劝导——浪子回头金不换,知错就改好女了!
静兰知道自己的成绩只能算过得去,她也清楚自己虽然没有过人的天资,但智商情商各种商也并不是比旁人差,只是不够努力罢了。
可是真的是没办法的,那个时候的她,言情小说可比物理几何的可爱了不只十倍百倍,天大地大小说最大,天塌下来也陷下去,也得先把男女主角的爱情结局弄清了再说!
好在铜铁架构的三角组织没有放弃她这棵朽木,升入高三以后,在平远和悠然两大指名灯的各种威逼和利诱下,她自己也积极跟身体里的懒癌细胞作了殊死拼搏,高考放榜后,成绩竟然也不差,比所有人的预料高出了好几十大分,以这个成绩进她计划中的师范学院,如果招生系统不出现特殊设备故障,意料之中的结果完全没有悬念。
好吧,静兰不否认自己是个依赖心理特别强的人,她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她也不想跑到遥远的陌生城市,况且在师范学院,能选择到自己钟爱的音乐专业,这才是最合她心意的选择。
吃饭的时候,悠然跟大家宣布了一个喜讯:元旦节举行婚礼,不过不是在老家。
大家聊着聊着,不自觉地便把话题转移到平远身上。
席老爹借着酒意:“平远,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些年来,也算是个响当当的男子汉,撑起了这个家,真真的做到了为我们席家光宗耀祖,我们当父母的呢这辈子也就这点本事,什么也帮不了你,但爸爸还是想借此机会说两句。”
“爸,您说吧!”
平远接过他爸爸递过来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恭恭敬敬等着父亲的训诫。
“你,悠然跟静兰,你们仨年纪相当,静兰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悠然也眼看就要结婚的,可是却不见你有任何动静,我们老两口跟别的父母一样,也期盼着儿子有快点成家,再添个孙子,在有生之年能享享天伦之乐,这辈子也就无憾了!”
平梅也忍不住接了几句:“是呀,人家说三十而立,眼看你即将步入三十的门坎了,如今的你也算是事业有成,把爸妈跟姐姐我都照顾得很好,也该好好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平梅说完,若有所思地看了静兰一眼,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遗憾和惋惜。
静兰跟悠然沉默着相视一笑,同时把目光落在平远身上!
平远抬头环视了周围一圈,目光不着痕迹地在静兰身上停留了一瞬,轻轻笑了笑说:“我一定竭尽全力,争取早日把自己打包好嫁出去!”
都知道他是故意开玩笑逗着玩,但她母亲还是挺孩子气地笑着地唠叨了一句:“我们好不容易养育成人的儿子,可不能让别人家抢了去,我跟你爸要的是你早点为这个家添人进口!”
“好好好,添人进口,繁衍后代!”
随着时间的流逝年龄的增长,在外面越发内敛成熟的平远,对家里二老的耐心更是日渐递增。
静兰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夺过母亲手里的铲子,在灶台边像模像样炒菜的少年。
殊不知,当年他那个俊秀少年的一片纯然孝心,如一股无形而强大的魔力,瞬间掠走了她的芳心。
不过,这颗为他而活跃的少女芳心,终究注定只能深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角落里,不敢也不能将它晒于阳光之下。
饭后,平梅收拾完厨房,特地把静兰拉到一边!
席平梅比弟弟年长四岁,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的家境又是贫穷中的特殊,为了让唯一的弟弟能够顺利完成学业,平梅初中毕业便收起行李,挤上长途列车没入到进厂打工的浪潮中。
直到平远大学毕业前半年,届时归家的平梅已经年满二十六,这个年龄在思想保守的乡下,已经被世俗的观念无形地划入了老姑娘的行列,历经半年来的多次相亲,最后嫁入到因家庭困难而一直婚姻受阻的邻村王家。
平梅的丈夫王大强是个憨厚勤劳踏实的男人,但由于没有一技之长,常年在农村跟黄土地打交道,日子过得并不甚宽裕,好在后来平远的事业有了起色,两年前出资在县城里给姐姐姐夫开了一家小超市,这些年一家三口的生活才日渐朝着小康的方向靠拢。
平梅是个个性要强的女人,能吃苦又特别省,是个过日子的好手,从她年纪轻轻却皮肤粗糙,眼角眉梢一条条因疏于保养而印迹深刻的皱纹,便清楚她所经的风霜,绝对强超出静兰身边任何一个年龄相仿的女人。
平梅的两边脸颊隐隐有两块红斑,看她挽着自己的胳膊使劲往院子边拉,脸上的表情神秘兮兮的,就像儿时的玩伴之间正在筹谋某件不可告人坏事,静兰突然觉得很好笑。
“平梅姐,你不会让我跟你密谋去偷张家地里的西瓜,或者给李家的牛尾巴上拴鞭炮吧?”
平梅轻轻拧了拧她滑滑的小脸蛋:“我们静兰小妹妹一点也没变,都两个孩子的妈了,还是那么调皮可爱!”
静兰突然有点感动,二十七八的年纪了,居然还有人用‘调皮可爱’来形容她,一瞬间更加觉得席大姐姐特别可爱。
“姐,快说吧,你有什么吩咐,就是上刀尖下火锅,我也一定义不容辞!”
平梅被她逗得呵呵直笑:“哪有那么严重,就你这小身板,细皮嫩肉的,哪经得起刀尖,恐怕下了火锅立马变成涮肉片了!”
静兰笑接:“还是涮人肉片,敢卖没有敢吃!”
俩人插科打诨了好几句,平梅忙切入正题:“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让你留意一下身边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帮平远物色一下!”
“啊?原来是让我当媒婆呀!”静兰犯难:“我不知道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怎么给他物色呢?”
平梅想了想,又盯着静兰看了一会儿,眼睛突然一亮:“跟你差不多,最好跟你一样是个老师!”
静兰更是疑惑:“你确定?还是平远跟你说过?”
平梅努努嘴,悻悻地摇摇头:“你又不是不了解他,他怎么会跟我说这个。”
静兰盯着她笑,一副“那你还说得那样肯定”的表情。
“你就照我跟你说的去行动,准没错!”
平梅的神情万分笃定,让人有一种潜意识里的盲从。
“可是,万一我给他约了,他不去见人家怎么办?”
静兰觉得这个绝对有可能,席平远总是那么忙,听说常常在办公室加班到凌晨以后。
她曾经打趣他:“总那么拼命,干脆在办公室里支张床,精忠报国死而后已算了!”
他居然佯装一本正经的样子,想了想回答:“你这个建议不错,不失为一个可能名垂千古的锦囊妙计!”
平梅定定地凝了静兰好一会儿,半晌后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放心,别人的话他也许不听,但只要是你出马,保准有效!”
是吗?
静兰半信半疑地看看她,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
呵呵,难得有人会这么看得起自己,偏偏她好像还挺享受这种激将法,只能奋力一试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