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李江平一反常态地抢着要下厨房,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啦。成年累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爷”,怎么突然抢着干这些“下人”的活,闫志花几番争夺,炊具还是被李江平抢了过去。
“妈,就让我爸下一次厨房吧,要不他也不知道你平时做这些有多辛苦!”婷婷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而且说话时,表情冷淡。
夫妻俩听了,都觉得不太舒服,李江平低下头开始做自己手里的活,闫志花转过身对婷婷说:“这孩子,妈妈干这些习惯了,你爸他整天不摸这些家什,做得不好吃。”
“不好吃吗?你吃过吗?”婷婷换了一副笑脸对妈妈说。这句话把闫志花噎住了,是啊,她何时吃过李江平做的饭啊,从结婚到现在快二十年了,就连坐月子也没尝过李江平的手艺。可是,有些事就是那么有意思,一旦形成习惯,千万不要打破,否则的话,无论它“公平”与否,一旦打破,即使获得“公平”的那一方,也会觉得别扭。此时闫志花就是这样,她不明白近二十年不下厨房的老公,今晚为什么一定要抢着做饭,她还真就觉得不踏实。
倒是婷婷踏实的很,把妈妈拉到客厅,轻轻推她坐在沙发上,然后拿过遥控器递给妈妈说:“看电视吧,我陪你!”
闫志花从来就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李江平做饭,她来看电视等着,即使她那当过行长、一手栽培李江平的老爸活着的时候,也没有过。不到两分钟,她就坐不住了,一定要起身去厨房看看。
“坐下!他白天玩够了也睡足了,一个大活人连饭都做不了,那不成废物了!”婷婷把眼一瞪,对闫志花说。
闫志花听了女儿的话,有点生气,“怎么说你爸爸呢!”可她刚责备了女儿一句,就一下子象发现新大陆似的呆住了。
“怎么了,妈!”女儿见妈妈对着自己发愣,就不解的问。
“婷婷,你刚才生气瞪眼的样子,那么象你姥爷!”闫志花喃喃地说着。
婷婷一下子站了起来,赶紧拉住妈妈的手说:“你又想姥爷了。”
闫志花点点头。
这时,厨房里传出一阵浓烈的“油香”,闫志花跑过去,嘴里说着:“你爸忘开抽油烟机了!”
客厅里剩下孤零零的婷婷,她生气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握着遥控器一阵乱按。
“李大厨”的手艺的确糟糕透了,不得不老老实实交出“劳动权”,乖乖到客厅等候开饭。
一进客厅,李江平就开始紧张,因为沙发上坐着的婷婷,分明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不能在客厅停留,于是李江平赶紧走进卧室,关上门换衣服。换完衣服总得出来吧,可他一开卧室门,看到沙发上的婷婷那副表情,还是觉得不自在。
婷婷两眼看着电视屏幕,始终就没往李江平身上瞅一瞅。倒是李江平一直在偷偷地观察着一肚子气的女儿,突然,他象发现新大陆似的跑进厨房,在闫志花耳边耳语道:“我说,你去看看,婷婷坐在沙发上的样子,真象他姥爷哎!”
闫志花听了立刻回过头说:“不用看,刚才她一瞪眼,跟他姥爷活着那时候一样一样的。”
“是不是他姥爷不放心,回来看咱们了!”李江平歪嘴笑着小声说。
“他要能回来就好了。”闫志花说着,低头用手背蹭了一下鼻子尖。
“别别,又要哭啊。”李江平赶忙碰了老婆一下。
“滚,我是鼻子痒痒。孩子象他姥爷不是很正常吗,看你神神秘秘这个熊样,少疑神疑鬼的。”
“嘿嘿,随口说说逗你玩儿呢,我可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李江平说着一挺胸脯。
“这孩子你看长得越来越俊,可能这就是隔代遗传吧,你说他姥姥、姥爷都是大高个,可到我这里一下子变成了矮胖子。我这些年最担心的,就是婷婷长成我这样,你看看吧,她小时候就是个小肉墩,我心里那个着急啊。可这两年功夫,噌噌地长成大闺女了,今天穿着那泳衣,我看比那些妖精漂亮多了,那大长腿一撩水,让我看着都喜欢!”闫志花一边做饭,一边说,说着说着,就笑了。
“别忘了,这孩子一半的基因来自于我。”李江平骄傲地说。
“就你?”闫志花说着,又笑了。
“我说你每次去游泳都很烦,以后能不能不这样啊,就当是为了孩子。”
“知道了。我以后好好陪你们玩儿。你说我怎么就长成这样,人家脱了衣服都是有条有楞的,我脱了衣服就像个大白水萝卜。唉!不说了,我以后再去了,就当看不见她们。”闫志花说着,摇了摇头。
晚饭做好了,李江平擦干净餐桌,摆好碗筷,闫志花端上饭菜,就大声喊婷婷:“宝贝闺女,吃饭啦!”
李江平家的房子很大,有近两百平,三室两厅一厨两卫一书房,闫志花喊婷婷吃饭的时候,婷婷早就离开了客厅,去了自己那间带卫生间的卧室,而且还关上了门。
客厅里没人,连叫两声也没人答应,肯定在卧室,李江平就要去婷婷的卧室喊她,闫志花一把拽住他说:“你个男老的别去了!”
“怎么了?”李江平问。
“这孩子快该来事儿了,是不是不舒服,我去看看。今天游泳时我就担着心呢,你先吃吧!”闫志花小声说。
“你怎么知道?”
“我都记着呢,一天不差,要不我早上不愿意你们去游泳。”
“这你也记得?你自己你都记不准!”李江平吃惊地小声说。
“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她有几根汗毛我都恨不能数清楚。”闫志花小声说着,就来到了婷婷卧室门前。
李江平回到餐厅的座位上,静静地等着。
不一会儿,闫志花乐呵呵地推搡着撒娇的婷婷出来了。婷婷一看到李江平,立刻收起撒娇的样子,挺直腰板,端端正正走到李江平对面,然后轻轻拉出椅子,象个大人一样稳稳当当坐下来。开始吃饭了,李江平始终都在偷看婷婷的脸色,他不确定这个十几岁的孩子,会不会把她白天的发现告诉闫志花。陪着小心的李江平越看越觉得婷婷很象他那去世的老岳父,一举一动都很象,尤其是夹过菜后,伸着脖子探头去吃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这是老岳父的招牌动作,左手拿馒头,右手夹菜,菜夹过来的时候,一定要探着头去迎接,而今婷婷这个动作做的那叫如出一辙啊。
李江平甚至在心里想,是不是蒋雅萌的出现“惊动”了老爷子的英灵,让他重新回到人间,来庇护自己的女儿了,下午那阵剧烈的心绞痛,是不是就是老爷子给的警告呢。嘿嘿,想什么呢?真是疑神疑鬼,这是大丈夫所为吗!李江平在内心里狠狠批评自己。
作古的老爷子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可曾经爱恋过、占有过、亲密过、抛弃过的初恋,真实地回来了。该来的不该来的反正是来了,这不是诱惑,不是考验,而是货真价实的生活,真实到让人心神不定。
“爸,你怎么光抱着个粥碗发愣啊,快吃饭啊,我妈炒的这菜多好吃啊。”婷婷看到李江平呆呆的样子,就催促他吃饭。
“是啊!”李江平说着赶忙夹起一块鸡脯肉,塞进嘴里。
“来,再加点儿洋葱和青椒,这样营养才均衡。”婷婷说着,用勺子挖起盘子里的洋葱和青椒块儿,轻轻放在李江平盘子里。
李江平明白,下午尖利的话语和刚才难看的脸色算是“打”,“打”就要打得记忆深刻,“打”就要打得严肃认真,但是“打”完了,还不忘“拉”一下,现在这一勺菜就是“拉”。因为“打”的目的是要更好地团结,而不是彻底打散,所以不能一味硬“打”,还要柔柔地“拉”,这样才能更加有利于今后家庭的稳定。这孩子不过是个高一的学生,但在这方面,大概已经远远超出她那年逾不惑,只懂得吃苦耐劳的妈妈了。
李江平不明白,一个高一的孩子,怎么会这么精明锐利,简直活脱脱一个小大人啊,孩子们是不是早熟啊。想想自己高中那会儿可不是这么“神经”——对啊,自己高中那会儿,都在干些什么呢?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勤奋好学的李江平考上了北州的重点高中——北州一中。这一年,北州化工厂宿舍里十个参加中考的孩子,只有李江平一人考中重点高中。虽然成绩并不名列前茅,但这也足以让他在北州化工厂当普通工人的爸爸妈妈,着实高兴和荣耀了一阵。因为,北州化工厂宿舍有三百多户,但每年能考上北州一中的也就一两个,而能考上大学的,几年才能出一个。
李江平考上北州一中后,这个暑假没有什么学习任务,可以撒开手疯玩儿。就在八月底一个傍晚,他和几个同宿舍的子弟在宿舍的运动区打篮球,突然,路灯下一个靓丽的身影吸引了在场的所有人——长短适中的马尾辫,修长的身材,提拔的项颈,轮廓清秀的面庞,在合身的白色短袖衫深色一步裙衬托下,真叫个楚楚动人啊!
谁还有心思打篮球啊!
姑娘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当她注意到了球场上的小伙子们,正在向她行“注目礼”,于是更加高昂更加夸张地走过他们旁边。甚至面无表情地甩了甩马尾辫。
“这是谁,咱们怎么不认识?”
“是啊,这么漂亮,谁家的?”
大伙七嘴八舌议论着,李江平没有说话,因为他是这群人中的学习尖子,“文化人儿”!怎么可以和这些粗俗的伙伴一样说话呢。
但是,他内心受到的吸引比谁都强烈!他深深地记住了这个姑娘刚才走过时,给他带来的那种强烈的吸引力,记住这个吸引力,就会把它转化为动力——此时仅仅十六岁的李江平,在心中暗暗攥着拳头发誓,以后一定要把她娶到手,绝不能花落旁家!
从这个晚上开始,李江平失眠了。
一个星期后,李江平“无意”中打听清楚,这个姑娘叫蒋亚萌,是新来的蒋副厂长的女儿,她们家刚搬来,就住在宿舍南区的“领导楼”里。她今年刚好也是十六岁,同样刚刚参加完中考,并且也是考上了北州一中!
这算不算天助我也!!!李江平当时那颗激动的心,一直这么追问自己。
回忆中的李江平忘记了掩饰自己的走神。婷婷重重地顿了顿嗓子,把李江平惊醒!
“看来爸爸今天真是太累了,这么香的饭菜竟然也没调动你那胃口。”婷婷说着,收起自己的筷子,把它们齐齐地放在已经空了的粥碗上。
“吃饱了?再吃点儿吧!”李江平见女儿就要起身离开餐桌,赶忙说。
“是啊,婷婷,多吃点儿!”闫志花端着粥碗说。
“我吃饱了,回屋休息会儿,该上跑步机了,你还是让爸爸多吃点儿吧,你看他茶不思饭不想的这样子。”婷婷说着,“飘”然离去。
婷婷离开让李江平觉得松了口气。
吃完饭,洗澡睡觉。
闫志花躺下就呼呼地睡着了,这李江平怎么可能睡着。一阵辗转反侧之后,他坐起来,把枕头当靠背塞在身后,轻轻倚在床头上。
自从第一次见到将亚萌之后,李江平就开始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神魂颠倒,这种神魂颠倒能让他忘记一切,却唯独那个叫蒋亚萌的女孩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确。
高一开学后,老天爷“继续相助”,李江平和蒋亚萌鬼使神差地分在了一个班里。这让本来就暗自“野心勃勃”的李江平,更加相信“心想事成”!
李江平先后设计了很多套接近蒋亚萌的方案,但都因太缺乏操作上的可行性而被逐一否决。就在他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一个一直就近在眼前的机会出现了——高一的物理中,力学的研究在加深,而蒋亚萌似乎对物理的领会能力低了一点,可是物理课,恰恰是李江平比较拿手的!
这本来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但是,当李江平着手实施的时候才发现,有另外一个“英雄”与他“所见略同”!
这就是同班的物理课代表刘玉强。
刘玉强无论学习、体育、待人接物的成熟度甚至是长相,都在李江平之上,事实上,他几乎在任何方面都能对李江平形成“无缝覆盖”,李江平遇到真正的对手了。可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让自己连觉都睡不着的女孩,正一步步陷入别人的“圈套”,年少的李江平已经体会到了“痛心疾首”的滋味。每当他看到刘玉强给蒋亚萌讲解完问题后,蒋亚萌动人地微笑着对刘玉强说“谢谢你”时,李江平简直就快要气爆了。
不行,一定得想个办法!
就这样,李江平天天都沉浸在痛苦的焦急中。到了年底,他的总成绩排名由入学时的中游,跌入全班后十名。在北州一中这个学习至上、分数至上的环境里,这样的跌落,意味着他在蒋亚萌眼里,会更加没有吸引力。
事实的确如此,就在寒假前最后一次返校拿取期终考试成绩的那个下午,李江平在回家的路上,分明看到了刘玉强和蒋亚萌并排骑车的身影,他们俩有说有笑,蒋亚萌还不时用带着手套的小拳头,击打着刘玉强。刘玉强回家根本就不是这个方向,很明显,他是来护送蒋亚萌回家的。跟自己“住在一起”的美女,却被别处的男孩护送着回家,李江平感到一种压抑的羞辱。
这个晚上,李江平没有吃饭,整个寒假,就没人见过他笑一笑,别人过年都会长肉,但李江平这个春节消瘦了很多。爸爸妈妈都以为他是因为期终考试没考好,还时常安慰和鼓励他,对于爸爸妈妈的“宽解”,李江平只是点点头而已。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不是因为他那七零八落的成绩,而是因为他那越来越远的“心愿”。
爱上一个人很折磨,尤其是那种没有经验的爱。
元宵节后,高一的第二个学期开始了,这个学期一开始,李江平就遭遇了更大的“心理挑战”——刘玉强每天晚上下晚自习,都会送蒋亚萌回家。
那时候北州一中对“早恋”问题是绝不手软的,“发现一对,处理一对”。所以,刘玉强和蒋亚萌每晚都是分别离开学校,然后到校门外大约500米的一处露天台球场边聚集,然后再一块儿走。
这个秘密很快被“用心良苦”的李江平发现,因为他现在的几乎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蒋亚萌身上。“丑恶”的刘玉强快要让他难于呼吸了,所以,他不得不采取一项连自己也觉得不是很光彩的行动——“揭露”他们的秘密,然后“乘虚而入”,接近并俘虏蒋亚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