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平在司机的帮助下,迅速把蒋亚萌送进抢救室,抢救立即展开。情况还不是很坏,蒋亚萌的昏迷主要是因为她之前服下了很多安眠药。
一个半小时后,闫行长也打车到了。
他问过司机情况后,就把李江平叫到跟前:“孩子,我心里和你一样难受,咱先不说了。明天我跟行里打个招呼,你晚些天去储蓄所报到,好好照顾照顾她吧。”
李江平擦干脸上的泪痕,愤怒地扭过头去,不看闫行长。
“跟她家里人说一声吧。”
“我就是她家里人!”
“江平,这不是斗气的时候,咱们的话可以以后再说,给她爸爸妈妈说一声吧。”
“你走吧。”李江平冷冷地说。
闫行长把一直提在手里的一个小包递给李江平说:“晚上不好取钱,先拿着这些吧,看来银行的自助存取款业务确实需要加强。我不会用信用卡,叫志花帮着取的,她要来,我没答应,觉得不合适。”
李江平犹豫了一下,接过了皮包,打开看了看里面的钱,说道:“以后还你。”
“不用还了。人老了经不住熬夜,明天还有事,我先走了,叫小张留下吧。”
闫行长留下司机帮助李江平,他悄悄地离开了医院。
看闫行长走后,李江平对司机说:“张哥,麻烦你跑一趟,到北州化工厂宿舍,把我爸爸妈妈和她的爸爸妈妈接来,先到我家,叫我妈去她家。就说她住院了,别的不清楚。”
司机点点头,立刻去办。
又是一个小时后,李蒋“两亲家”都赶到了。此时蒋亚萌已经结束抢救,被推进病房治疗。李江平坐在昏迷的蒋亚萌旁边,对身后涌入的“爸爸妈妈们”,一点儿也没察觉。
“这是怎么啦!”蒋亚萌的妈妈率先发现地上扔着的满是血迹的衣服。
“啊!是不是遇上坏人了!”李江平的妈妈瞪大眼睛问。
李江平看着蒋亚萌苍白的面庞,没有回答这些问题。
蒋亚萌的爸爸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绷带,又看了看李江平,然后离开病房,找到了当班的大夫护士。
情况很快问明白了,他火冒三丈地回到病房,一把揪住李江平的领子,大声喝问:“李江平,萍萍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行为惊呆了一屋子的人,但大家谁也没来得及去阻拦他。
李江平耷拉着脑袋,还是不说话。
“她为什么自杀!”蒋亚萌的爸爸用力揪过李江平,贴着他的脸怒吼。
“自杀?”所有人听了都吸了一口冷气。
“江平,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平的妈妈阴着脸问到,因为江平跟她说过吵架的事,所以她确定此事和李江平有关。
“我们,我们吵架了。”李江平低声说。
“吵架就自杀?蒋亚萌不是这么脆弱的性格!”蒋亚萌的爸爸放开了江平,但并不认同李江平的解释。
“是啊,萍萍是个开朗孩子,怎么会吵个架就自杀,江平,你说清楚怎么回事?”蒋亚萌的妈妈紧跟着问。
“我,我们,真的是我们吵架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江平,到底怎么了,都是一家人,你说出来,就是你做错了事,说出来一家人也会原谅你。她下午还来送那些婚庆用品和小衣服,怎么晚上就要自杀?”江平的妈妈还是坚持要问。
“妈,别问了,等萍萍醒过来再说吧。她已经没什么危险了,大夫说很快就会醒过来。来得很急,还没办住院手续呢,我去办住院手续,你们照料她。”李江平说着,拎起闫行长送来的那个小包,快步离开病房。
当李江平办完手续回到病房,四位家长正围着昏睡的蒋亚萌团团转呢,一看李江平回来,还是要追问。
“江平,我们都纳着闷儿呢,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萍萍的事!”江平的妈妈还是阴沉着脸追问。
“江平,有事就说出来,都一家人。”江平的爸爸也对他说。蒋亚萌的妈妈只顾抓着女儿打着点滴的右手流泪,而她的爸爸,一直在怒视着李江平。
“我,我们前段时间,不,不是我们,是我,遇到一点儿小麻烦,在解决这个麻烦的时候,我用的方法,她不接受。”李江平低着头吞吞吐吐,声音又细又小。
“什么麻烦?这孩子!有麻烦怎么不跟爸爸妈妈说。”江平妈妈问。
“唉,跟你们说了没用!算了,一句话也说不清楚,先别问了,我脑袋里快要爆炸了!”李江平说着,捂住头蹲在地上。
这时候,床上的蒋亚萌发出微弱的咳嗽声,伴随着咳嗽声,身体微微颤动。
“啊,萍萍醒了!”李江平的妈妈看了高兴地说着,就扑到了床前。蒋亚萌的爸爸和江平的爸爸也都围拢过去。李江平站起身来,但没有勇气往床前走。
蒋亚萌微微睁开眼睛,苍白的嘴唇蠕动了两下。
“哎呀,萍萍,别动!你可醒了,你吓死妈妈了!”蒋亚萌的妈妈按住蒋亚萌想要活动的双臂说。
蒋亚萌看了看自己缠着绷带的左手,和插着吊瓶针头的右手,突然泪如泉涌。
“妈,我想回家!”蒋亚萌声音震颤、嘶哑而且微弱。
“好,回家,好了咱就回家!”蒋亚萌的妈妈看着女儿这个样子,也落下泪来。
“萍萍,咱不哭了,不论怎么着不能干这傻事,你爸爸妈妈养你这么大容易吗。这事肯定是李江平把你气坏了,告诉妈,他干什么了。”江平的妈妈在蒋亚萌耳边轻轻说。
“姨,你们走吧!”蒋亚萌声音微弱地说。
“姨?怎么又叫姨了?萍萍,李江平这小子肯定不是东西了!你告诉我怎么回事,大家都给你出气!你别对我这样啊!”江平的妈妈被蒋亚萌这一声“姨”叫的凉了半截。
“不用了,我没什么气可出。”蒋亚萌冷冰冰地说。
平日里,蒋亚萌和李江平的妈妈最近乎,尤其是这一年来李江平“忙”得回家时间少,江平的妈妈算是跟蒋亚萌在一起时间最多的人,她疼爱蒋亚萌,蒋亚萌也非常信任她,甚至超越了自己的爹妈,这一点,四位老人都知道。现在蒋亚萌这样对江平妈妈说话,她的妈妈觉得不太妥当,就小声说:“萍萍,惹你的是李江平,又不是你妈,她平时那么疼你,你也疼她,怎么能这样跟她说话。告诉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妈,只有你是我妈。姨,你别生气,你以后真的不是我妈了。李江平他结婚了,他的妻子,不是我。”蒋亚萌说完,闭上眼睛痛哭着。
“什么?!怎么可能,咱这一大家子人看着他呢,该不是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背着你去找别的女人了吧!萍萍不生气,先把身子养好,咱慢慢跟李江平算账!”江平的妈妈安慰蒋亚萌说。
“找女人?按照法律,我就是他背着自己的妻子找的女人。”说完这句话,蒋亚萌掩面而泣,泪水浸湿了手上的绷带。
“江平!怎么回事!”江平的妈妈虎着脸问李江平。
“妈,那是权宜之计,不象萍萍说的那样。”李江平小声说。
“什么权宜之计,听不懂,你给我老实说!”江平妈妈呵斥道。
“李江平,既然做了,怎么就不敢说了,你以前说过,你决定的事,不怕天下人知道,那份胆量,现在哪里去了!把你跟人家那结婚证拿出来!”蒋亚萌用尽力气说,尽管用尽力气,声音也并不大,虚弱的她,说完这句话,只剩下喘粗气了。
听到这话,四位老人,八只眼睛,齐刷刷从病床上的蒋亚萌身上,移到了门口站着的李江平身上。
李江平的妈妈神色严肃地来到他面前,江平抖着右手,从上衣的衣兜里掏出了那本火红的《结婚证》。
江平的妈妈瞪大眼睛看了看李江平,然后一把扯过《结婚证》,搓着就一下翻开。这一翻开不要紧,江平妈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紫红起来,她冲李江平怒喝到:“李江平,这还是真事儿啊,你怎么干出这种事儿来!就这个胖头胖脸的女的?你跟她结婚?这长得跟猪八戒似的,她能和萍萍比!你中邪了吧!以后萍萍怎么办!”
“妈,我也是没办法了,以后我肯定和萍萍在一起。”
“你都结婚了你怎么和萍萍在一起!你想在一起人家萍萍还要你吗!怪不得她要自杀,真是碰上没良心的东西了!你个鬼迷心窍的玩意儿!你没办法是吧?我有!”江平妈妈说着,几把就把这个结婚证撕成了碎纸片,然后攥在手里,逼近李江平。李江平吓得连连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开着的门上。
老太太就势一把抓住李江平的右胳膊,然后捏着“结婚证”的右手抬起来就是一记耳光!
纸片“涂”满了李江平半个头肩。
蒋亚萌的爸爸也暴跳起来,要打李江平,被蒋亚萌的妈妈死死抱住。
李江平的爸爸“最忙”,他见老伴打儿子,先是要拦住老伴,又发现蒋亚萌的妈妈拦不住蒋亚萌的爸爸,就舍下老伴这里,跑上去帮着蒋亚萌的妈妈拦住她的爸爸。然而,就这当,只见李江平的妈妈左手扯住他的胳膊,右巴掌如雨点般打向李江平的脸!
李江平咬咬牙挣脱妈妈,对着床上的蒋亚萌说了句“对不起”,就哭着跑出了病房。
一路奔跑,一路哭泣,一路逃避。他想要跑快点儿,跑远点儿,跑到一个没有纠缠折磨的地方,但是,肉体上的奔逃只能宣泄某种情绪,它既不能改变真实的处境,也无法甩脱心灵的叩问。
漫无目的的奔跑,最后落脚于盘河大桥下,这里是他们最初确定恋爱关系的地方,也是蒋亚萌想要结束生命的地方。冥冥中跑到这里,也算是鬼使神差吧。
此时天色已亮,看着昨晚蒋亚萌留下的血迹,李江平在旁边坐了下来。当初他和蒋亚萌在这里的欢声笑语,他“无知无畏”的承诺,蒋亚萌小鸟依人的信任,都一幕幕在李江平眼前划过。那些萦绕耳边的欢声笑语,就如同刚刚发生在眼前。
蒋亚萌留下的血迹就要干涸,李江平的心却才刚刚开始流血。一直以来,李江平都没有好好想过一件事,这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他究竟是在为了蒋亚萌,还是在牺牲蒋亚萌,蒋亚萌在他的生命里,到底是一个什么角色,他的生活里,到底什么是目的,而什么又仅仅是手段。
河水在这个季节里是充盈的,站在桥下的梁上看一看前面的河流,滚滚而逝,隔断两岸。刘玉强、班主任、他和蒋亚萌他们自己、还有蒋亚萌的父母,这都曾是一道又一道阻隔他李江平和蒋亚萌在一起的天堑,李江平携着蒋亚萌一一趟过,他的胆量和执着确确实实让很多成年人汗颜。然而,就在这一切都被跨越,他们即将踏上坦途的时候,却重重地摔倒了!这一跤摔得太重,把他脑海中的记忆和希冀全部摔碎,散落一地。
李江平看着滚滚的河流,咬了咬嘴唇。
他希望找到当初追求蒋亚萌时的那种清晰感,丢掉现在充塞了整个大脑的混沌感。但是,那种清晰、自信、坚定、无畏的感觉不知被谁偷走了,现在剩给他的只有混乱的思路和患得患失的畏缩。
李江平忽然感觉到,他实际是陷入了一场酝酿已久的战争——交战双方也许是闫家和他与蒋亚萌这个尚未成立的“家”。然而,战斗没开始,他和蒋亚萌这个阵营里就出了问题,作为主帅的李江平被对方控制,战斗演变成蒋亚萌孤身在与闫家隔空交火,而他李江平,则变成一个来来回回的传话筒,一个战场上的鹦鹉,一个货真价实的小丑。
这是一种背叛,还是一种屈辱,这是一种掠夺,还是一种悲壮?!李江平的眼泪继续流下。
他的手机响了,是闫行长的电话,李江平愤怒地按下拒接,然后满眼泪水看看远方。
手机再次响起,还是闫行长的电话,李江平再次愤怒地按下拒接,关掉它,并且恶狠狠地看了看。
安静了,终于安静了,李江平吐出一口气,事实上,李江平内心真实的感受,不是仅仅厌恶和愤怒,更是恐惧,似乎每次他与闫家打交道,都是以闫家实现现“既定目标”而告终。
夏日的炎热覆盖着大地,桥下反而成了一方清凉的所在。李江平太累了,连日征战的失利,再加上昨晚的劳累,李江平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时近中午了。
他无聊地打开手机。
铃声立刻响起。
又是闫行长的电话,李江平这次没有拒接,因为他觉得始终是要和他“对话”,否则无法扭转战局,救蒋亚萌于水火。
“江平,你终于肯接电话了。你没事吧!你也许还不知道吧,蒋老师已经出院了,她没有危险了,不愿在医院呆着,就闹着回家了。你爸爸妈妈还有她爸爸妈妈一块儿把她接回家去的。情况稳定,没大问题了,只是需要些时间。”闫行长在电话里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语速很慢,很柔。
“你怎么知道的。”李江平冷冰冰地问。
“我跟我医院的朋友打听的。”
“你真是手眼通天,我们这些刚刚离校的无名小辈,只能是望尘莫及了。”
“江平,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愿意看到这个情况,昨晚回来我思考了很多,我觉得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我在一厢情愿地乱点鸳鸯谱,我很后悔,所以,我同意你的想法,而且已经在跟志花商量这件事,你们,离婚吧!”
“看看要出人命,权宜之计吧,行长,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我需要的,是我的爱人蒋亚萌,不是什么狗屁工作前途,我这两天就去行里辞职,我不干了,算还你一个公道行吧!”
“这孩子,你先冷静一下,我不用你还什么公道,你也不用辞职。说真的,昨晚见到蒋老师,我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叫郎才女貌。我是部队出身,老伴儿是父母指定的,当时我们见了一面就结婚,因为边境有战事可能,我很有可能抽调前线,敌国强大,家里怕我牺牲了连个孩子都没有,就让我们草草成婚。她家成分不好,也就痛快答应了。我们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但这些年我俩也平平安安过来了,而且还很和睦,我没有什么感情生活经历,所以啊,我意识里人家的生活也是象我这么简简单单过的,之前忽视了你们之间的感情也就在所难免了。在我的眼里,这个世界的男人只有作为和成果,只有事业和奉献,只有为了我们的社会孜孜不倦地发挥自己的能力,没有什么感情啊,爱情啊,什么卿卿我我的。我知道,在你看来我很机械,我很乏味,我很苍白,但是,我都这个岁数了,改不了啦。”
“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为了告诉你以后要继续好好工作,不要受之前一些事情的扰乱,也不用整天把咱们之间的事情当成负担。你也上班一年了,职场上一些东西是不利于发展的,它纠缠着每个人,但大家又都无能为力,我们笼统地把这叫做‘风气’,想必这‘风气’,你也体会过了。我一直努力在改变它,但它根深蒂固,也许不是我这一代人能彻底解决的,所以,你们这些年轻人要继续努力,咱们一代接一代地改善它,不遗余力,激浊扬清,最终必将是弊绝风清!”
“我之前犯了错误,理应受罚,你帮我洗脱,我却不报答你,背着人情大债,怎么也不舒服,我不想这样,所以,我一定要离开银行!”
“李江平,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眼中的李江平,应该是一个专业学校毕业,意气风发,胸怀大志的年轻人,他的大脑里装的,应该是怎么提高银行的工作,怎么改善所谓的风气。不应当是一个对个人恩恩怨怨耿耿于怀的人,若果真是这样的人,你辞职也应该,我闫某人手下还真不要那种没有气度的兵,那样的人只能加重‘风气’。事实上,就是你真的做了我女婿,我也不可能让你借我这棵大树平步青云,我顶多给你更多的教育和约束,我要培养的,是一代以工作为重的人才,不是急功近利的投机之徒,更不是‘知恩图报’的江湖义士!”
李江平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应对。直到现在,李江平也不确定,当时老丈人给他在电话里说的这些话,究竟是“神来之笔”,还是“精心准备”,但是,在当时,在李江平那颗年轻的心里,这番话一点都不受反对,而且隐隐有“荡气回肠”之感。
闫行长对于李江平的沉默,没有继续“追亡逐北”,而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觉得这种情况你还是抓紧去报到上班比较好,无论蒋老师还是志花,都需要一点儿时间去接受,这个时候你不出现在她们视线里,她们的痛苦也许都会小很多。”
“我考虑考虑吧。”李江平含糊地说,其实这个时候,他基本认同闫行长这一“冷处理”的原则。
“不用考虑,下午就去,行里正好有车要去郊区。我已经答应你们离婚,决不食言,你这样更应该好好努力去工作,否则,你也对不起蒋老师。而且,发奋地工作,可以让人忘了很多烦恼,抓紧来吧!”
李江平的记忆中,他似乎没有太多纠结,就去了行里,然后乘车到了郊区那个新岗位,这段记忆,非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