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灞水由南向东北流淌,于下游三十里与渭河交汇。水流到这里,河面陡宽,地形愈加复杂。沟汊纵横,芦苇丛生。人藏在里面,很难被发现。
剧孟骑着马,沿河疾追过来,既没碰上宫卫,也没发现刺客。他不死心,踏着泥泞小路,冒险进入芦荡深处,也没发现有人,倒不时惊起水鸟,传来尖唳的鸣叫。看着悠悠河水,心中难过,不肯马上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上游漂来一团物事。他以为眼花了,等它漂近,才看清黑獒叼着个人,人脸朝下,半浮在水中。黑獒甚有灵性,叼住那人衣衫,使劲往岸上拖。剧孟慌忙跑过去,就势把人拽上岸来。天呐,正是那个刺客!
刺客脸色惨白,已经昏迷过去。伤势极重,后背、大腿各中一箭,正汩汩渗血。唯右手死死攥着一柄短剑。箭有倒钩,剧孟不敢冒然拨箭,急得要哭:“前辈,你醒醒啊!”
过了半晌,那人悠悠醒来,艰难地抬起头,瞧见了黑獒,也认出了剧孟,气若游丝道:“我、我不行了,拙荆也死了……妖后受伤不轻……”说到此处,嘴角绽出一丝笑容:“剧孟,我们又见了,拜、托你,把剑送给我女儿,告诉她,爹妈是怎么死的……”右手颤着,把短剑递过来。
剧孟当然明白:这位好汉行刺吕后,便是朝廷钦犯。自己接了剑,就是同党了,万一受到牵连,罪可灭族;但是他敬重此人,愿意为他做一切。只担心人小力薄,能否胜任他的嘱托。毅然把剑接过来。谁知接剑的一刹那,令他打个寒噤。那剑太不寻常了。剑刃泛着黯绿精光,冰冷剑气逼将过来。急问:“你女儿是谁,她在哪里?”
那人涌出大口黑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叫韦……九儿,从小寄养在、在……”话未说完,头一歪便去了。
剧孟急叫:“大叔、大叔!”那人尸身渐渐僵硬,再不答应。只有水鸟飞起飞落,凄唳的鸣叫声,在芦荡中回应。黑獒见主人死了,发出“呜呜”哀鸣。
剧孟知道,这里不可久留,连忙用剑掘坑,将刺客草草掩埋了。起了坟头,不敢立碑;想一想,在旁边柳树上,刻了“复仇冢”三个字。跪在坟前,泪流满面,轻声祷告:“好汉大叔,晚辈与你初次相识,便作永别,实乃人生痛事。你英灵不远,放心西去罢。小子我,不知你夫妇姓名,也不知你们有何仇冤,既受嘱托,就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完成你的遗愿!”
他欲收起短剑,几经寻找不见剑匣,只得插进腰带里。唤黑獒一同离开,它忠心恋主,卧在坟旁不动。剧孟只得独自上马,辗转上了官道。他想赶快回客店,取回格子布口袋;另外住店有登记,或许能查到刺客的来历。
方走出三五里,忽闻前面蹄声疾响,几乘骑卫旋风般卷将过来,剧孟拨马让在路边。五名彪形宫卫,都穿黑衣皮甲,缚紧护腿,头戴圆形介帻,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擎着明晃晃兵刃。一个头目,高声喝问:“兀那少年,可见一男一女两个刺客?”
剧孟强作镇静,回道:“没,没见……小民是过路的,不曾看见男女刺客。”
一个宫卫不耐烦道:“不是这少年,放他走罢。”
头目却不放心,喝道:“你过来,搜一搜!”
剧孟本就心虚,知道一搜,就会露出那把剑来,拨马扭头就跑。众宫卫见他逃走,顿觉可疑,打马蜂拥追赶。剧孟仗着马快,一口气跑出五七里路,来到一片旷野。回头看时,几个宫卫穷追不舍,不由叫声“苦也”,自知不用手段,难以脱身,便将背上铁胎弓取下,轻舒猿臂拈出一支狼牙箭,觑个亲切,“嗖”地射出,早有人栽下马来。这一箭,并未阻止追兵。剩下的悍不畏死,愈发鼓噪:“这是同党,莫让他跑了!”
剧孟一咬牙,回手又连珠三箭。弓弦响处,三骑连人带马成了滚地葫芦。剩下那个头目,死命追赶。剧孟又射一箭,可惜对头武功高强,用铁矛将箭拨掉。再取箭时,只剩最后一支了,不由惊出冷汗。他学过几年武功,却少实战。今日连毙四人,实属侥幸。他眸珠一转,心说且诓你一回。“呛啷”拔出佩剑,返身等那头目。头目欺他年少,吼道:“尔早早下马受缚,免得大爷我动手!”
剧孟假作害怕,往前凑着:“军爷在上,小的是过路的,身上也无违禁之物。”
头目道:“那你跑甚么?”
剧孟道:“我,我害怕。”说着,冷不防一剑刺出。头目急忙一闪,饶是躲得快,剑锋扫着软肋,当时渗出血来,气得“哇哇”怪叫:“叵耐这厮,倒来捋虎须!”
他哪里知道,这是少年自创的“樗蒲剑法”,这招名叫“孤注一掷”,寓意“拼死翻本”,故凌厉异常。这套剑法由赌博中来,故输赢莫测,诡诈无比。不过全套剑法,统共只有六招,用过一遍就会重复。
头目不摸底细,再出手加了小心,桀桀怪笑:“你个诡诈小子,看我取你性命!”话音未落,铁矛挟风刺过来。剧孟不敢硬接,忙侧身闪过,顺势剑走偏锋,冲他脖颈漂过去。这招太快,名叫“倒洒金钱”,头目应变不及,忙来个救命“铁板桥”,向后疾仰,才将将让过剑锋;他毕竟经验老道, 招中套招,不等剧孟收势,已将铁矛横扫过来,只听“呛啷”一声,凭着力大,把剧孟的长剑磕飞了!
剧孟手中无剑,十分狼狈,只得拨马又逃;那头目紧追不舍。剧孟故伎重演,再取胎弓,将最后一只箭扣在弦上,大喊道:“那汉子听了,再不停住,射你咽喉!”头目并不理会,狠命冲将过来。弓弦响处,一支利箭应声而到,眼看射中哽嗓咽喉;偏他身法灵巧,一个蹬里藏身,将箭躲过了。
眼见一箭射空,剧孟慌忙又逃。方跑出不远,前面是条乱石小径,“火焰驹”一蹄踏空,竟将剧孟颠下马来。剧孟求生心切,就势滚了七八滚,脸也戕破了。刚一抬头,那头目从马上飞纵而下,如恶虎般扑过来。跟着,一柄闪着寒光的铁矛,当头直刺过来。剧孟慌忙再滚,一个鲤鱼打挺跳在一边。当此危急,只得抽出刺客大叔的短剑,立个门户,迎敌拼命。那头目眼前一亮,阳光下少年手中剑柄,映出缕缕金光,正是悬赏的宝剑,不由心中狂喜,紧逼上去。
剧孟紧盯对手,一步步后退,眼看后面是土崖,退无可退了,心说“全盘尽输,怕要归位”,忙用短剑相迎,慌乱中使出“举棋不定”,已落下风。头目开声吐气,一挺锋利铁矛,猛向剧孟小腹刺来,剧孟急忙躲闪。谁知来招怪异,分取上中下三路,把剧孟闹个手忙脚乱。头目趁隙欺近,飞起一脚,将剧孟手中剑踢飞,跟着欺身上前,铁矛挟风刺来,眼看剧孟就命丧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