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孟正闭目等死,就听“扑哧”闷响——似乎屠夫斩肉,跟着再无声息。
剧孟觉着自己没死,睁眼偷看,就见那柄雪亮铁矛,离自己鼻尖只差毫厘,僵住不动了。对面的头目,却面如紫肝颜色,二目园睁,虬髯炸起;半截雪亮的剑刃,由他后背穿胸,血滴正沿着剑尖滚下来。跟着,如半截铁塔倒地,溅起地上灰尘,死了。
是谁杀了他?就见大石后面,闪出一中年人,一边提着裤子系腰带,一边踅过来,拔出杀人长剑,用鞋底胡乱抹去血迹,归入自家剑鞘。
剧孟乘机爬起来,捡起短剑,慌忙叩头致谢。中年人厉声道:“小祖宗,你怎敢惹他们!”随手一指官道,不容再说话,抱起剧孟跃上“火焰驹”,从岔路绝尘而去。剧孟在马上回看,远处飞尘扬起,不知有多少骑卫追过来。
跑了半个时辰,总算把宫卫甩开了。来到一片茂密的小树林,中年人将马勒住,抢先跳下来,急道:“你逃命罢,全城都在搜捕,别再回城了。哦,你可有盘缠?”
剧孟慌忙入怀去摸,哪还有钱袋在?分明是方才跌倒遗脱了,不由脸现尴尬。中年人道:“钱丢了,是不是?偏巧我没带钱。不过别急,我来想办法,”用手一指林子那边,“我有个朋友住在附近,管他要些干粮、盘缠,不是难事。”说完急着要去。
剧孟急忙下马道谢。本是萍水相逢,人家担着泼天干系救了自己,又这般古道热肠,当下道:“请恩公留步。晚辈剧孟,多谢救命之恩,还望赐告尊姓大名,待回家立个长生牌位,朝夕上香跪拜!”
中年人脸一绷:“谁要你谢了!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乃我辈份内之事。你要再说半个谢字,我就不管了!”
剧孟碰个软钉子,倒觉此人性情率真,不由再次打量他。三十多岁年纪,瘦高个子,一身旧麻布深衣,打着几块补丁。一副马脸,点缀些酒刺疙瘩;两只刺猬似园眼,灼灼有神,似乎两口深井。心中思量:恩人天生奇相,倒要好生结交了。只是嘴上不服软:“不谢便不谢,小爷我走南闯北,见人见多了,又奉承过谁了?”
中年人道:“口气不小嘛!”见他刚过志学 之年,生得猿臂蜂腰,体格结实,执拗不羁的劲头,全写在稚气的脸上,故意调侃道:“既然如此,你为甚口称恩公,还要立长生牌位呢?”
剧孟理直气壮道:“你是例外。若非大叔武功高强,小子安有命在?请问:救命之恩,岂能不谢,难道欲陷小子不义么?”
中年人受了抢白,非但不恼,反觉着颇对自己脾胃,解嘲道:“嚯嚯,倒让少侠见笑了。我哪会甚么武功呢?说句笑谈:‘下雨漏到㫲;子里——碰巧了’。适间,我正躲在石后出恭,你们情急拼命,谁也没有看见我。他以大欺小,我自然帮你。害得我屎都没拉痛快,就把剑扔过去,嘿嘿,他是泥捏的,倒嗝了呢!”
说着,比划扔剑的姿势,眨巴眨巴小眼:“鄙人贱姓袁,字丝,单名盎字。少侠稍待,咱们回来再谈。”说罢,跨上剧孟的马,顺小路绝尘驰去。
望着远去的背影,剧孟觉得这人风趣得紧,幸亏今天碰见他,不然自己就完了,想起都后怕。遂坐在树下等他。到了这时,只觉浑身脱力。
坐了一会,想起刺客的那把剑,拔出来仔细观赏。剑长不过盈尺,却寒气逼人。远看,似一汪清水;近瞧,剑刃布满菱形花纹,泛着青绿毫光。剑柄纯金打造,映出黄澄澄的光泽,上铸“飞鸟”。左看右看,不知它的来历。
正在疑惑,袁盎回来了。剧孟忙把宝剑插回腰间,起身相迎,见马上多了个包袱。袁盎气吁吁跳下马,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套半旧布衣、一袋干粮,还有一袋铜钱。剧孟这才发现,自己衣襟上溅了不少血迹,马上换了衣服。
袁盎见衣衫大体合身,又替他抚展皱折,再次把包袱系在马鞍桥上,扶剧孟骑上“火焰驹”,语重心长道:“剧孟,你我今日相遇,也是缘份。从此一别,不知何日相逢。你敢作敢为,原是不错的;方才被官兵追杀,我也不问其中缘故。你家中必有高堂,不可太涉险啊!”
大难之后,长辈这般关切自己,直令剧孟感动,鼻子发酸,哽咽道:“大叔之言,小子永生铭记!”
突兀,袁盎瞪大眼睛,盯住剧孟的腰间,惊诧道:“不是我花了眼罢!你这把剑,可、可是祖传的么?”
剧孟答道:“并非家传,乃适间得来的。”
袁盎急问:“怎、怎么得来的?”说完觉得唐突,慌忙解释:“你我初遇,交浅言深,本不该问这些。只、只是,它关联一个大秘密,还望将际遇见告?”
剧孟坦诚相告,把这两天的奇特际遇,如何与刺客夫妇相遇,以及临终托付,简要述说一遍,最后问道:“大哥可知此剑的来历?认不认得他女儿韦九?”
袁盎听得惊心动魄,心中暗赞:小小年纪,难得善恶分明。不由拿他当作知己。遂讨过剑来,边看边道:“是它无疑了!”
剧孟忙问:“怎的无疑?”
袁盎一指前面:“容再行几步,林子外面不远,有家乡间酒店,我们吃了酒作别,正好讲说剑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