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吴王刘濞召见剧孟和白龙。
剧孟、白龙都是第一次进王府,不免有些忐忑。只见府第宏伟,占地极广。在谒者引导下,穿过几道宫阙,又经过游廊甬路,来到巍峨壮观的淮扬殿。人刚至殿门,守在那里的宦者,立刻通报:“剧、白二侠到!”剧、白按照礼节,脱掉鞋履进入殿内。里面鸦雀无声,几名宫卫,荷戟肃立。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果然一表人才!”
剧孟急忙看去,就见一位胖大老者,大步踅进来。他戴缁布冠,穿暗花衮龙袍,自有王者风范。他身后跟着几位属臣,袁盎、左良都在其中。谒者早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剧孟猜他便是吴王,连忙叩拜:“参见大王,草民剧孟谢大王厚爱!”白龙也一同跪下。
吴王哈哈大笑,亲手搀起二人,看了又看,十分爱惜道:“唔,少年壮士,有勇有谋。‘国以士为宝’——应卿,你看,封二人何职为好?”
一个瘦子前趋几步,恭敬一揖道:“恭贺大王,又添股肱之臣。剧、白二侠,少年才俊,可暂作中郎将,统领殿前侍卫,品秩六百石。不知大王意下如何?”他正是吴王的宠臣,中大夫应高。
吴王开怀大笑:“好,好!应卿所奏,甚合孤意。就这么办!”说罢,拉起剧孟、白龙的手,同往尊席走去。
剧孟知道,自己和白龙初出江湖,骤然封这么高的职位,可谓平步青云。吴王竟如此礼贤下士,望着他火辣的眼神,顿觉热乎乎的,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猛一抬头,看见左良、袁盎递眼色,想起薛况师父惨死,顿时清醒了许多。
吴王坐到龙案后面。剧孟一拽白龙,没有跟过去,而是待吴王和诸大臣都坐了,在末位相陪。然后,朗声道:“承蒙大王错爱,礼遇有加,草民和白龙铭感五内。不过,我等浪得虚名,并无真才,难以在王府任职。”
话音刚落,剧孟就见人们全用异样目光看过来,顿感如芒在背。就听有人议论:“无知小子,怎敢忤逆王爷?”“不识抬举,怕是要倒霉!”
吴王则面现不快,诘问道:“你以为我看错人否?”不等剧孟答碴,又道:“左良何在!”左良立刻出列,大声应“诺”。吴王继续道:“你去把‘江湖册案’取来,要快!”
左良应声出去,不过片刻,捧着一件书函进来。书函以编年为序,记录了剧孟生平事迹。吴王脸上闪过一丝诡秘的笑,平和道:“左管家,你念一念。”
左良不敢怠慢,翻捡至一处,朗声念出来:“剧孟,洛阳人氏,乃富商子弟。武艺虽不甚高,却足智多谋,广有人脉。自幼嗜赌如命,曾输一节手指。单挑过桓发的‘银钩赌坊’,人称‘洛邑赌客’,亦名‘九指赌客’。少帝六年,在洛阳集市豪赌,一日输金千余,眉头不皱,江湖广为传颂。
“少帝八年,剧孟由京师游历归家,途中结识‘飞鼠神偷’薛况、‘莲花浪子’白龙,情投意合,义结金兰。此后,初创‘红柳庄’,开办‘不输赌坊’,广交朋友。古道热肠,大有孟尝遗风。
“文帝二年秋,匈奴袭边,大批难民逃往内地。难民哀鸿,衣食无着,十分凄惨。剧孟将大批家财用于赈济,难民呼之为再生父母。
“去年夏天,惩戒‘白眼狼’姚恩,惹上官司。剧孟等人巧施‘调包计’,力挫郡守胡进,从此威名远播,家喻户晓。是年,剧孟仅二十一岁!”
左良念到这里,忽被吴王打断:“二位少侠,以上种种行迹,都可表明:有志不在年高。昨天你们巧摆‘河豚宴’,轻而易举,诛杀了‘杜氏三凶’,足见心思巧妙,即使本朝之张良、陈平再世,也不过如此。当年汉初三杰之一,韩信在登台拜将,也才二十五岁。嘿嘿,孤王缺得就是象你们这样的人。怎么样,还要往下念吗?”
剧孟、白龙听罢,如遭锤击,一时竟无话可答。他们万万想不到,远在千里的吴国,竟对“红柳庄”的赌徒、乞丐,这么留心在意。别看吴王外表粗犷,心思确如此缜密。
吴王又道:“你们一定奇怪,我在几千里外,怎会知道这些?孙子曰:‘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为神纪,人君之宝也’。我在吴地经年 ,这‘谍报之法’,不敢丝毫懈怠啊!”说完“哈哈”大笑,显得十分得意。
事情僵持不下。袁盎知道该自己出面了,不慌不忙出列,躬身一揖道:“大王,下臣有话启奏。”
吴王正在高兴,伸手示意:“讲!”
袁盎高声道:“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位以‘豪赌’而著称的年轻人,难有大作为啊!”说话间,袁盎眼光一扫,与剧孟双目相交,知他理会的。
吴王不免诧异:“此话怎讲?”
袁盎正色道:“自古以来,赌博被视为下流行径,古人将其列为‘十恶’之一,为正人君子所不齿。大王欲成大业,怎能依靠此等人呢?”
吴王并不死心,立刻诘问:“袁相国,孤王听说你即嗜赌如命,甚么斗鸡、斗鸭、六博、樗蒲、投壶,不也样样精通吗?”此问确是厉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吴王一双利刃似的眸子紧盯袁盎,看他怎么回答。
袁盎哑声失笑,赧然道:“大王教诲的极是。因为下臣好赌无状,皇帝才将臣子送到大王跟前,接受教导。大王虚怀若谷,颇能包容,臣下万分感激。因此,臣下不能以己之好,有损大王基业。诚惶诚恐,敢不直言!”
说罢,趋至吴王身边,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耳语道:“大王请看,此人左眼角下面,有颗泪痕痣,不单妨碍他的前程,也用之碍主呀!”
吴王向剧孟看去,果然眉稍斜下,有颗大大的黑痣。他颇信命相之说,不由“哦”一声,可惜道:“也罢,人各有志。既然二位志在江湖,去留由你们罢。不过初来广陵,该多盘桓几日。管家,你要替孤王好生款待!”说得甚是恳切。
剧孟连忙叩谢吴王。他和白龙万没想到,几乎弄僵的事情,就这样化解了。其实,剧孟脸上本无黑痣,正是昨日商量的计策,今早才点上的。
事情的发展,果如白龙昨日所说。左良暗自可惜,吴王失了人才。袁盎慨叹:“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白龙人小鬼大,分明象那‘秋后的石榴——满肚鬼点子’。嘿嘿,我们真是老了,今后要看他们的了!”
刘濞并不知这是个“局”,又问了些江湖上的情形,因为有事就先去了。
当晚,由左良代表吴王,在招贤馆设宴,款待剧孟、白龙和田仲,袁盎及一班佐吏作陪。席面极其丰盛,几十道淮阳菜肴,许多都是剧孟、白龙没有见过的。但是,剧孟无心饮宴,只想早点弄清“悬剪剑”之谜。无奈,杯觥交错,并无机会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