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孟知他有难言之隐,便笑道:“郡守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胡进红着脸,嗫嚅道:“下官经此次教训,一定痛改前非,重新作人。只是,新近买了个姑娘,本拟作第十四小妾,所幸尚未成礼,没有铸成大错。她的父母乃逃荒之人,已无法寻其下落,下官思虑一夜,如今情愿,将此女送给闻老夫妇作女儿。以后,但凭闻老夫妇作主为她择婿,与我再无干系。”
闻老夫妇膝下没有子女,连忙问道:“女孩儿姓甚么?本人可愿意?”
胡进道:“姓范,小名柳条儿。愿意的……”
剧孟听了大加赞赏:“这是好事嘛!难为郡守从此向善。”白龙、薛况也都凑趣,恭贺闻老夫妇喜收义女。事情就这般定了下来。
趁众人高兴,胡进又道:“剧大官人,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念下官知错改错,是否,就将那官印归还了罢。”说完,一脸可怜巴巴的熊样。
剧孟、薛况和白龙三人,相视大笑。剧孟知他情急,故意伸手一拦:“且慢,在下还有个疑问,乞求见告!”
胡进心急如火,偏剧孟节外生枝,无奈有求于人,只得陪笑道:“剧大官人,你请说。”
剧孟笑道:“小人一向愚钝,不懂官场规矩。今日既得大人俯允,草民就放肆了!”瞥了对方一眼,遂道:“据草民体察,大人为官尚无大恶,可见良心未泯。但,何至于得了姚恩几串钱,就循私枉法呢?”
这几句毫不留情,直戳肺管子。胡进的脸一下红到脖颈,叹口气道:“唉,说来是件丢人的事。不过,如今官场也不避讳,下官说也无妨。常言道:‘千里做官,为了吃穿’,又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倘若没有好处,谁来做官?”
随即,他说出一番话来,倒让剧孟等人大开眼界,明白了官场上的许多“规矩”。原来,本朝选官有几条途径:一是由重要官员推荐,二是皇帝直接遴选,第三就是花钱买官了。各级官吏,都明码标价。只要有钱,不论贤愚,都可捐个官当当。比如缴钱五十万,可捐二千石实缺。这几年闹灾,官价下跌,打个八折。胡进捐官花了三十万钱,一半是变卖家产,一半是借贷筹集。原打算,当官三年可捞八十万钱,进出相抵,仍可净赚几十万呢!
说到这里,胡进又道:“既然捐官花了钱,自然将本求利,不能吃亏。当今官场,大都如此!”
胡进说得老实,剧孟却听得发冷。真不知道,大汉有多少官员,是花钱买的?既将本求利,又怎能当好官、为百姓办事呢?心中不快,便故意调侃:“郡守大人,草民有下情相禀:换印之事,实不知何人所为!”
胡进原以为认错赔情,就可讨回官印了,没承想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年轻人一推六二五,来个不认账,不由大为沮丧,脸色极是难看。
剧孟见他一副苦瓜相,比死了爷娘还要难看,知道火候到了,才把话拉回来:“不过,大人莫急。昨日午后,有个路人送来个木盒,恰是官印,在下也没细看,不知是不是大人的?”
防备郡守日后报复,剧孟如是说。胡进闻听有望,立刻往前凑了凑,欢喜问道:“来人可通姓名?”
“只说叫甚么‘飞鼠神偷’。”
“可否留住?”郡守急问。
“既叫‘飞鼠神偷’,自然独往独来。不好招惹的,由他去了。”明明薛况就在面前,偏不让他知道,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唉,失之交臂了!此人盗走官印,却不害下官性命,怀神技而心仁厚,实乃大侠所为,本该拜见的。”胡进一副后悔模样。剧孟知道该收场了,即叫人取来印盒。
胡进接在手中,急忙开视,正是原物,立刻笑颜逐开,然后千谢万谢,告辞走了。剧孟等人也不送,看他夹着尾巴的狼狈样儿,都开心得紧。几乎闹大的一场风波,就这般化解了。从此,“红柳庄”威名日胜,郡衙再不敢招惹,即使胡进的后几任,亦井水不犯河水。经过此事,剧孟他们仿佛一夜间长大,真正懂了:世事艰难,官府黑暗,人心不古。与官府相处,斗则平安存,退则平安亡。凡事不可率性而为,必须三思而后行。
就在剧孟等人松口气,准备南下复仇,当晚突发一个变故:李圯被人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