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几个身穿绛色衣衫的衙役,已经闯进客厅里。个个横眉怒目,腰挎环首刀,手里提着锁链,“哗啦哗啦”地响着。为首一人腆胸叠肚,黑着脸喝道:“哪个是剧孟?”
“我就是,”剧孟从容起身,不卑不亢问道:“小人不曾犯法,官差大人闯入敝府,有何贵干?”
“有人把你告了!郡守有令,传你到大堂问话!”为首差官,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
郡守乃一郡主官,官秩二千石,操全郡之生杀大权。在百姓眼里,他就是“阎王爷”,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屁滚尿流,更不要说过堂了。剧孟面不改色,说声“知道了。”
差官见他如此潦草,更无见面礼孝敬,便掏出郡衙的符信一晃,厉声道:“会事的,马上跟我走!”
白龙最看不过这副嘴脸,立时要发作,两只虎眼一瞪,骂道:“管他个鸟,不去,你敢怎地?”说完,揎衣挽袖挡在剧孟身前。薛况“呛啷”一声,抽出刀来,只等剧孟一发话便动手。曾厚早带着一群伙计,拿着棍棒、铁铲围上来。眼看群情激愤,就要群殴差官。
剧孟知道不能鲁莽,立刻把众人拦住。从官差一进门,他已知是姚恩捣鬼。这件事自己占理,况且周围街坊都可作证,就是到了公堂也不怕。遂往前走了两步,朗声道:“草民正要去理论,大人想必走热了,且请坐下说话。”跟着伸手让坐,不经意间,指尖拂了他肘弯一下。
差官刚要欠身坐下,就觉半条膀子麻木,全不着力,不由变颜变色,知道着了人家的道儿,真动起手来,吃亏的是自己,哪还敢再坐?忙换副嘴脸,陪笑道:“好说、好说。剧公子安分守己,一向并无劣迹。午后才升堂,例行问话,并无干系的。”说完,朝众衙役一努嘴,道声“聒噪”,带人灰溜溜地走了。
剧孟被传讯的消息,很快在乡里中传开了,邻居们纷纷上门问候。闻老夫妇得了信儿,也坐安车赶到“红柳庄”。众人围坐在厅里,心里都象压了块大石头。
闻老先生道:“自古‘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我听说,郡守姓胡名进,一向昏愦无能,只是贪财敛钱。主簿施计明,一副花花肠子,只想从原告被告两造榨钱。事情由我而起,说不得变卖铺子,就倾家荡产,也要买通这两个人,赢了这场官司。”
张好古却说:“有钱也不往郡衙花。那帮黑心官就是无底洞,扔进去多少是夠啊!前街王家,就因为打官司,闹得家破人亡!”
一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到了此刻,剧孟反倒沉住气了,平静道:“多谢各位仗义执言。事到临头,怕也没用。不坊多去几人,见机行事便了。”
众人想一想,也只有如此。当下不少人自报奋勇,要陪剧孟去打官司。最后商定:除了剧孟、白龙、薛况、曾厚、闻老夫妇,张好古等二十多人也都同去。郡衙就在城西的安乐街上,大伙走了顿饭功夫便到了。早有人通报进去。
不一刻,一声锣响,三声堂鼓,八名衙役雁行而出。随着高喊堂威,郡守胡进在公案后坐了。衙役参拜唱喝,各执水火棍,听候差遣。他看了看左右,下令带被告。
剧孟昂首进入大堂,白龙、薛况紧跟其后。只见公案后面,坐着一个尖嘴猴腮的人,面黄无须,戴进贤冠,穿黑色官服,五旬年纪。他的下首,趺坐一肥胖臃肿之人,左耳夹一毛笔,正与他耳语。想必就是郡守与主簿了。到了此刻,剧孟等人只得隐忍跪下。
胡进睁眼一看,下跪为首之人,年纪轻轻却气度不凡,必是被告剧孟了。他早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只是没有朝过相。几年前,朝廷行文过来,严令搜求“悬剪剑”,以及刺客余党,他派人专门调查过。剧家乃本城富贾,其父剧然早逝,剧孟从小嗜赌,常年外出游历。近几年在家,仗义疏财,口碑甚好。家中常有江湖人出入,行迹可疑,只是没有确实证据。这次有人告他,正好探他虚实,万一审出“悬剪剑”来,也是大功一件。当下惊堂木一拍,呲着一口黄板牙,公鸭嗓叫道:
“下跪之人可是剧孟?”
“草民剧孟,拜见郡守大人。”
“拆散人家骨肉,你可知罪!”
“草民无罪,有下情禀告。”剧孟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如利剑一扫,郡守不由打个寒战,事已至此,只能硬充到底了;定一定心神,喝道:“大胆剧孟,还不从实招来!”
“大人听禀……”剧孟将闻老夫妇如何收留姚恩,又让他把家小接来,姚恩忘恩负义虐待老人,以及经闻老先生同意,将其逐出的经过,择要讲述一遍。最后道:“草民以上所说,闻老夫妇,及各位邻居都可作证,请大人明察!”
随来的人立刻七嘴八舌,证明剧孟所言是实。胡进自然省得,剧孟所说不假,但收了姚恩的钱财,如何能听进剧孟申辩?眨一眨绿豆小眼,斥道:“被告休得胡言,本官已经查明:原告姚恩,确系闻家螟蛉之子。闻家二老、姚某本人、剧孟和一应证人,都供认不讳。他们虽有争执,那是家务事。你一个外人,凭甚越俎代庖?纯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众人见他偏袒姚恩,立刻鼓噪起来。有的大声喊:“全没一点天理!”“这个狗官,准是拿了‘白眼狼’的黑心钱!”
胡进见众人不服,猛拍惊堂木喝道:“大胆刁民,休要罗唣!谁敢咆哮公堂?”
堂上略静了静,胡进冷笑一声:“剧孟,姚恩告你私藏违禁之物,‘悬剪剑’窩藏在哪里?还不从实招来!”说罢,两眼在剧孟脸上打转,想看出破绽来。
剧孟听了如遭雷击。天哪,这比预想严重得多。姚恩果然歹毒,攀咬诬告,欲陷我于灭门死罪。深悔当初没听韩拓的话,早将这厮除掉。又想,姚恩如何能知道“悬剪剑”?他出面举告,必是受赵调的调唆,捕风捉影,并无真凭实据。
想到这里,据理争辩:“大人,这种犯上忤逆之事,可不是红口白牙胡唚,就能嫁祸于人的。既然姚恩诬告我窝藏甚么剑,可把他叫来,当堂对质。从前,在下根本不认识他,他又在哪里见过,我有那个剑呢?大人,你既信他,请把证据拿出来!”
胡进原没有硬证,只想诈一诈他,见剧孟理直气壮,当堂反驳,顿时语塞无语。众人都向着剧孟,立刻鼓噪起来:“不能冤枉好人!”“哪个嚼舌根子乱说!”
胡进眸珠一转道:“今日原告未到,暂不判决,待明日原告带到,一并开审。把剧孟押下去!”一群衙役拥了上来,一抖索链,将剧孟双手铐起来。
若论剧孟的武功,就是几个衙役也奈何不得,但他不愿当堂生事。俗话说:“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娘亲和家产都在洛阳,不能不顾及。一干朋友却气不过,个个捋胳膊挽袖子,非要把剧孟抢出来。
剧孟连忙劝阻:“诸位乡亲,莫要鲁莽。郡衙是有法度的地方,等明日过堂便了。”说完,朝薛况、白龙眨眨眼,叮嘱道:“别告诉我娘,免得老人家惦记。外甥打灯笼——一切照旧罢。”这是暗语,即按过去商量的办,薛、白自然会意。
郡守、主簿见犯了众怒,也怕事情闹大,忙催促衙役把剧孟拖走。众人虽然不忿,无奈剧孟不愿生事,只好忍气吞生地走了。
偏那主簿施计明心肠歹毒,退堂之后,给郡守献上一条毒计。他道:“太爷,有一事不得不虑。万一,万一‘悬剪剑’着落在贼囚身上,他一身武功,莫让他越狱逃了!”
“牢里自有刑具枷锁,怕他怎的?”
“太爷,”主簿凑近陪话,“那贼囚非一般百姓可比,他身有武功。今日午前,差官就让他拂了膀子,到现在还抬不起来呢!”
“你有妙计?”
“自有办法,”主簿干笑一声,阴恻恻道:“只须用葛布将那厮身子、手脚层层缠住,嘿嘿,让他有劲也使不上。”主薄冷笑两声。
胡进连声说“妙”。当即传令狱卒,把剧孟用几丈葛布密密地缠绕了。到得此刻,剧孟才知道上当,切齿骂道:“好狠心的狗官,到时有你好看!”
主簿一阵奸笑,得意忘形道:“莫要焦躁,安睡一夜,自会开发你!”剧孟甚是无奈。至此,他才真正明白:官府衙门,岂是百姓讲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