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门前的几百株红柳都抽枝长叶,绿油油的一片,俨然成了林子。宅内格局也调整好了,还修了密室、暗道,一直通到坡外街巷的院落,那里是剧家的祖产,很少有人知道。跟着,“不输赌坊”也披红挂彩,在鞭炮声中开张了。
有剧孟这块招牌,加之设施齐全,招待周到,远近赌徒趋之若鹜。每日午后开赌,总是车马盈门,人流不息,呼卢喝雉不绝。尤其夜晚,灯火通明,噪杂喧闹,直至凌晨关门了,才稍稍安静。
从此,“红柳庄”名声大振。时有江湖豪客,或慕名来赌,或切磋武功,剧孟一律款待。在剧孟身边,也聚集了一些朋友。内中富少张好古,栉工韩拓,儒生苟子谦,牢子李圯,最为相契。
单说这位韩拓,四十岁年纪,身躯瘦小,脸上没有多少肉,人却狡黠世故。他是“栉工”,在金市开一“韩记”栉发铺子。理发这种行,当起源很早。自古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但为了清洁美观,人们也要经常沐发栉梳。简单洗一洗,在家里自己做;讲究的就要到专门的店里,请“栉工”打理。此外,男女到了成年,行加冠、及笄之礼,把头发束起来。还有对罪犯施“髡刑”——就尺剃掉头发,也需专人勾当;干这些活计的,就是“栉工”了。
几年前,剧孟到“韩记”沐发。韩拓以为他是乡间小子,草草两下完事,剧孟摇头说不好。做一个活按价两文,剧孟却给了他二百文,使店中人十分惊讶。剧孟走后,韩拓连忙打听他是谁。有人告诉他,这位公子是剧孟;韩儒懊恼不及。半月后,恰好店内冷清,剧孟又来了。韩拓曲意奉承,轻洗细梳,外加一套按摩、松骨的“五花拳”,让剧孟觉得很舒服,口中连连赞好。全部活儿做完,剧孟摸出两文付账。韩拓甚为不解,忙问:“剧公子,上次活儿草率,你老给了二百文,这次格外加细,怎么倒给两文?”
剧孟“哈哈”一笑:“这次付的,是上次的钱;这次的钱,上次已经付了。”
韩拓当时脸如红布,忙躬身行礼:“多谢公子指教,小人再也不敢了!”
“韩大侠莫怪,小子开个玩笑而已。”剧孟扫视店内,没有外人,当即躬身回礼:“贵上威名赫赫,‘无影刀’来洛阳栖身,小子作地主竟然不知,请恕罪则个。”
韩拓见被识破,只得说出实情。他本名韩儒,原是陕县游侠,祖传的栉梳手艺,手中剃刀飞薄,亦是利器,杀人于无形。在当地杀一恶霸,才隐性埋名逃到这里。经过这件事,二人成了朋友。
闲来无事时,张好古、韩拓、苟子谦、李圯常到“红柳庄”盘桓,喝酒攀谈。交谈中,也向他们打听田仲、韦九的踪迹,却都语焉不详。忽一日,苟子谦跑来说,新郑县有位大侠,姓田名仲。剧孟和白龙满怀希望,奔波二百余里,赶去相认,却只是重名而已。又一回,李圯巴巴上门告诉,濮阳有一韦姓小姐。剧孟与白龙急忙寻了去,却不叫韦九。如此折腾,次次无功而返。薛况也不见归来,二人甚无情趣。
一天,张好古兴致勃勃跑来,说濯龙园的牡丹开了,特意在园内订了宫庭菜,请剧孟几位赏花、吃酒,品味正宗的“钟鸣鼎食”。他比剧孟大三四岁,长得肥硕,家里有的是钱,因为喜赌,对剧孟格外巴结。这一次,为了讨教赌技,专门花大把银子,整治了酒席。
剧孟见他盛情,便与白龙如约赴宴。张好古、韩拓、苟子谦诸人,早在园内恭候。寒暄过后,独不见李圯。一问才知道,李母亲病重,他没有来。剧孟立刻想到,这些时日瞎忙,不曾上门问候,便与张好古等人商议,可否先不开席,到李家探望,说不定能把他拽来。众人觉得有理,便一同前往。
本是熟门熟路,拐几条巷子便到了。谁知刚走近他家,便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原来李母刚刚病故。进屋一看,冷清凄惨,李圯伏尸痛哭。家徒四壁,既没有停灵戴孝,也无棺木预备。
剧孟忙劝李圯节哀。立刻命人,从自家布店取来成疋白布,仓促做成孝袍,让众人穿了。又拿出钱来,央求街坊买来香烛诸物,为李母立了灵位。众人拈香跪拜,哀切吊唁一回。
吊唁后,张好古劝道:“回去吃酒罢!”
剧孟叹道:“李圯无力安葬至亲,我,我哪还有心思喝酒?”于是,便与张好古等人商议,为李圯母亲购备棺木。
张好古等人舍不得酒宴,出了些钱自去了。剧孟与白龙忙到日落时,才匆匆吃了口饭。此后,一连忙了多日,直到张母下葬完毕,才告辞回家。李圯万分感激,亲自送到门口,忽一打自己的头道:“嗐,有件紧要事,差一点忘了。”剧孟忙问何事?
李圯歉疚道:“家母去世,我乱了方寸。那天原说告诉你,可赶上家母殁了。月前,郡衙接到六百里公文,说朝廷悬赏的刺客同党,还有甚么‘悬剪剑’,可能会流向洛阳。太守不敢怠慢,派人在全城侦缉。事情十分机密,直到三天前,我才听到一点口风。兄弟,你的事我知道些,你不是刺客同党,但常与那号人交往,得小心了!”
剧孟心下骇然,果然事情没有完。难怪最近街头巷尾,常有人窥探。甚至装成游侠,进庄察看,被识破后劝走。想到这里,也不解释,道声“多谢”,便和白龙匆匆回家了。
回到“红柳庄”,赶忙把曾厚找来,三人在密室中反复商议,觉得不能做待宰羔羊,必须想办法辖制官府,让他们知难而退,否则永不得安宁。此后,他们日思夜想,终于有了预案,只等机会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