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东北S市的冬天,夕阳西下,苏珊带着晨曦踏着厚厚的雪从郊外回来。
雪,凤舞银蛇般的漫天飞扬,刮到人的脸上就像小刀子一样刺得人心痛。
今年冬天真的好冷。
苏珊隔着晨曦的棉帽子捂住他的两个耳朵,尽量不让凛冽的寒风刮进他的帽子里。
“妈妈没事的,我是男子汉,不怕冷。”“妈妈你冷吗?”
“我是妈妈,当妈的不会冷。”
“你看你的眉毛头发都白了,我看还没到家你就会变成雪人了。”晨曦一边说一边笑着。
苏珊拍了拍围巾上的雪,“你还不是和我一样啊。”看着晨曦那张冻得发紫的小脸,苏珊文静白皙的脸上绽放出欣慰的笑容。
说笑间晨曦站住了脚步,一动不动向远处眺望着什么。
苏珊顺着他的目光放眼望去,远处大雪纷飞中好像有个红色的东西,随着风向摆动。
“妈妈,好像是个人哪。”
苏珊也意识到远处有生命的感觉。
两个人向那个红色的方向跑去,越来越近。
除了那个鲜红的斗篷在飞舞,已经没有能动的地方了。
苏珊看到眼前的景象有点惊呆了,一个四岁左右大的小女孩儿站在那里,头上盖满了雪,眼睛半睁着似乎眨也不眨,睫毛上挂着冰,梳着两条辫子,依稀还能看到辩梢上系着的红头绳,棉袄棉裤棉鞋上都是雪,唯独身上披的红斗篷在随风抖动。
“孩子”苏珊叫着。
没有反应。
“小妹妹”晨曦叫着。
依旧没反应。
苏珊摸着女孩儿的脸,虽然冰凉但还是软的,手扶到耳后感觉到脉搏再跳。
“快,晨曦,把她身上的雪抖干净”
两个人迅速抖掉女孩儿身上的雪,苏珊把女孩儿抱起。
“前面就是车站,快走。”
苏珊和晨曦带着这个一息尚存的生命向汽车站奔去。
进了屋子苏珊插好房门,把女孩儿放到床上,迅速点上屋子中间的站炉子,劈材放进炉子里不一会屋子里面就有了丝丝暖意。
这是一个临街的厢房,穿过临街这间屋子是个院子,院子不算小,足够几个孩子跑来跑去捉迷藏了,院子的头上还有二间空旷的屋子。
“晨曦,上院子里面端一盆雪进来。”
晨曦应着一会就端进来满满一盆干净的雪。
“我在这边你在那边用雪快点搓她的手脚,不然这个孩子的手脚都难保住。”
两个人分别搓着。
苏珊抓起一把雪在女孩儿的脸上又搓了起来,过了一会,女孩儿的眼睛动了,手指也在动了。
苏珊笑了,她知道这个孩子活过来了。
晨曦是个很懂事的孩,爸爸不在家,九岁的他勇敢的把自己当个男人看,生炉子扫院子都能做得很好。
晨曦打量着女孩儿,黑黑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胖嘟嘟的脸颊白白的,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的洋娃娃一样。
他情不自禁说:“真是个漂亮妹妹,妈妈我长大娶她做媳妇吧。”
“净想美事,哪家丢了孩子都会疯找的”。
“等这孩子缓过来要把她送到派出所的。她家大人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明天我先到派出所报个案,免得这孩子家人找不到。等过几天她身体恢复过来就把她送过去。”
苏珊边说边拽过来被子给女孩儿盖到身上。
这时窗外已经一片漆黑了。
数九寒冬的北方城市淹没在大雪纷飞中。
三年前,也是这样的隆冬。
和丈夫失散的苏珊来到此地买下这套房子,并用她自己的简单方式装饰了临街这间房子,房间不豪华但整洁干净有艺术氛围,奶黄色墙壁上挂着装饰布艺和苏珊的演出照片,房间里面除了一张床还有一张写字台和一把椅子,房间有点空。窗玻璃上面画满了彩色的京剧脸谱图案,有些扎眼。
苏珊是京剧团唱青衣的顶梁柱,不光唱功好而且年轻漂亮。当年在戏校念书时因为饰演王宝钏一角就已经小有名气,和各级领导的合影一顺水地排列在剧团的走廊里,就是因为这些和领导的合影才把出身不好的苏珊保护了下来。换下《大登殿》的戏服样板戏《红灯记》中李铁梅也唱得有板有眼,很有人缘。如果不是有这种本领恐怕早就没有了这般风光,自己无数次庆幸是那个时代的幸运儿。
这个资本家的后代整日里形单影只熬着日子,虽说那个年代全国上下几乎统一着装,但爱美的她依然还是我行我素,梳着当时比较时髦的齐肩短发,头发向里打着卷扣扣着,扭着腰枝出出进进已经让整条胡同的女人们眼睛里射出无数把锋利的刀子,那些男人的目光更是X光一样穿透她包裹住的丰满的身体,每天晚上睡觉前做的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将所有的门窗插好顶好。
天亮了,苏珊早早给晨曦做好饭答对他上了学就去派出所报了案,顺便给单位挂了电话,因为团里近期没有演出所以很顺利请了几天假,回到家女孩儿还没有醒来,她在热乎乎的炕上睡着。
苏珊仔细打量着这孩子,白嫩的脸蛋,没有正常健康孩子的红润,大眼睛睫毛很长,肉嘟嘟的小嘴缺少血色,耳后一边梳着一个一把抓,非常遭人怜爱的一个女孩子,碎花棉袄棉裤倒也整齐干净。
苏珊拿起血红色棉斗篷,织锦缎做面,薄薄的棉子很柔软,斗篷的领口处翻出领子,帽子和身用扣子连接,大红色的缎里,帽口和斗篷前开门至下摆一圈都镶着白色装饰皮毛边。
这时女孩儿睁开了黑黑的眼睛,怯生生的打量着苏珊,苏珊微笑着说:“孩子,你睡醒了。”“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无语。
苏珊赶紧又补充一句:“饿吗?我去给你煮粥吃。”
还是无语。
苏珊知道这是个认生的女孩儿,她没有再问下去,转身去了后院厨房。等她端来热乎乎的粥走到炕边时,女孩儿又睡着了。
苏珊这时发现孩子的小脸有些潮红,伸手摸了摸额头滚烫,不知什么时候起孩子在高烧。苏珊急忙找出退烧药,放到勺里用温水化了,她抱起孩子掰开她的牙齿把药灌了进去。
一连三天,这孩子在迷迷糊糊中除了吃药一粒米没进,苏珊知道这是她小小年纪在经历了和家人分别、在大雪中冰冻后的痛楚反应,苏珊整整守着这孩子三天三夜。晨曦也是一样,每天放学后都守在她身边,他觉得时间好漫长。
女孩儿到苏家的第五天终于苏醒了,苏珊冲了一杯奶粉给她喂了下去,暖洋洋的屋子里小脸总算有点血色了,她坐在炕上不言不语,任凭晨曦在那面前摆着各种姿势、扮着各种鬼脸就是不哭不笑也不说话。
晨曦拿出心爱的笛子认真地吹了起来,一遍又一遍,女孩儿蹬着溜圆的大眼睛听得很认真,一点也没有心烦的意思,偶尔还会闭一下双眼仿佛是思索曲调一般,尽管收听就是即无言又无语。
晨曦有点累了,自言自语:“你该不会是哑巴吧。”
说完把脑袋凑过去,一脸匪气对准女孩儿粉嘟嘟的小嘴啵地一口,眼看着女孩儿嘴角上扬笑出蜜桃的模样,晨曦觉得屋里是盛夏屋外是严冬。
“妈妈······公主被王子亲醒了······”
晨曦兴奋地大喊着,笑着,觉得自己很神奇。
“还要吗?”
女孩儿迅速抿住了小嘴,两只会说话的眼睛不眨不转地盯住晨曦。
整整一天女孩儿除了不说话外其他都正常了,偶尔还能下地走走,苏珊跟晨曦商量明天一早把女孩儿送到派出所的事,晨曦虽说不愿意,可还是顺了妈妈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