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好是礼拜天,苏珊给女孩儿梳洗完毕喂完饭,抱着女孩儿走出家门,晨曦低着头不言不语跟在后面,到了派出所跟一位女民警做了交接,女民警抱着女孩儿向里面走,苏珊领着晨曦向门外走,晨曦一步一回头,正当晨曦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女孩儿“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苏珊握紧晨曦的手疾步走出派出所的大门,一路上苏珊听到晨曦的啜泣声音,她也觉得自己的眼睛发热,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否则她不知道怎让来安慰晨曦。
回到家两个人背靠背坐在床上,默不作声。
门外传来敲门声,苏珊推开门,一个人闪身迈进屋里,是革委会主任秦守业。二十八九岁的样子,高个子,黑红脸,穿着合身的军大衣,进屋后,一边往下脱手套一边迫不及待的问道:“珊姐,听说你路上拾到个孩子。”
“看你这急性子,还没站稳就提问。”苏珊拿过暖瓶给他倒了杯热水送到他的手上,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秦守业的双目四周扫了一遍,没有看到什么,把目光投向了苏珊,苏珊不紧不慢:“你阶级斗争这根弦绷得还真紧,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到派出所报个案。”
“派出所报案是小事吗?下回有事先跟我说一声,你还嫌认识你的人少吗?”“孩子哪?”
“我看那孩子缓过来就送去派出所了,”
苏珊看到秦守业吁了一口气,拧到一起的眉毛也舒展了些。
“捡到一个丢失的孩子会有什么严重问题吗?”
苏珊感到秦守业似乎有什么事情难以开口,“别吞吞吐吐的,有事就说吧,你今天来不只是问那孩子的事吧?”
让苏珊这么一问秦守业到不知怎样开口了,他坐到椅子上一边唏嘘喝着水,脑子一边在转。
在他心里,苏珊的高贵就像水中月,镜中花,梦中的仙女。对他来说实在是遥不可及,三年前,这个女人孤身一人来到此地,还在临街屋子的窗玻璃上用油漆涂上彩色的京剧脸谱,和住在这个胡同里的人群实在不合拍。有好事者揭露了她的身份,说他是反动言论制造者的家属和资本家的后代,是大革命的漏网之鱼。对于苦大仇深根红苗壮的秦守业来说,他和这个女人简直是两个战线两个阶级的关系,面对这个充满魅力极其优雅的女人,是男人都充满着幻想,他也和众多男人一样,随时关注着苏珊的一举一动。
秦守业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年轻有头脑出身好,是革命阵营中红得发紫的人物,不仅拉的一手好二胡,还能唱着一口字正腔圆的样板戏,善于组织集体活动,而且有才气出口成章。二十多岁就当上了革委会主任,是那个年代的佼佼者。
认识秦守业是刚搬来不久的一天,几个年轻的造反派围在苏珊家门口,喊著口号:“砸烂一切腐朽的东西。”有的拿着砖头,有的拎着铁锹。苏珊站在窗玻璃前整个身体和两只胳膊伸直了护着,一块砖头飞向上方玻璃,只听哗啦一声,苏珊眼前一黑晃了晃瘫了下去,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秦守业正路过此地,看见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他跑上前去阻拦着这些人:“同志们同志们,听我说,她可是市里培养的样板戏演员模范典型,千万不要发生流血事件,这几块玻璃只是他的职业病泛滥,回头我让她认认真真写份检查,清洗一下心灵,肃清一下头脑。不要无缘无故发生流血事件。”
秦守业向四周看了一眼。“来个人清理一下现场。”说完他抱起苏珊向不远处的门诊跑去。
那一次是苏珊跟秦守业第一次相识,在这寒冷的冬天里,孤身一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有的只是无限的思念和忧伤。秦守业的行为让她感受到丝丝温暖。
对于眼前这位如花似玉的优雅女人,秦守业心知肚明的知道自己和她的距离,可谓身相近心相远,近在咫尺却永远相隔万里,在他的心里苏珊就是梦中嫦娥,守在遥远没有人烟的广寒宫里,仙境虽好却无人陪伴。
偶尔他也会想若是有云梯就算摔得粉身碎骨也要一试,登上广寒宫给那个孤独的仙女温暖。
革委会大院就在苏珊家门口的同条街上,从收发室的玻璃窗隐隐约约能看到苏珊家的门窗,自从那次流血事件后,秦守业更加意识到苏珊的存在,他每天的习惯就是每次出入大门口时都在收发室用望远镜看几眼苏珊家的门口,收发室的大爷对秦守业的敬业精神很感动,总是逢人就说秦主任如何如何关心阶级斗争新动向,街道上每个路过的行人都逃不过秦主任的法眼,只有秦守业知道他在看什么。
他在看春天。
只要他看到苏珊家的门窗他的心里就永远是春天。
一杯水喝进肚很是温暖,苏珊又倒满一杯递给秦守业,看着苏珊期待的眼神,他不得不开口了:“刚下来的消息,你丈夫已经叛国跑到国外了。”“你受到牵连已经成了我们监视的对象,单位很快就会处理你。”
苏珊没有感到太大意外,反而天天悬着的一颗心现在可以落下了,至少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经逃离了这场运动,丈夫和女儿安全出境她就放心了。
秦守业站起身来,想用他的大手轻轻扶住苏珊的肩,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没有落下,苏珊的身体是禁区。
“记住千万不要跑,不等你跑出去就会被抓到,就在此地安心的生活下去,有什么问题就找我,只要我在你就不会有大事。”
不知不觉眼泪扑簌扑簌掉了下来,虽说有思想准备可知道了事实还是心里挺难过,从相识相爱到夫妻分离不过几年的时间,短短的几年却盛满了一生的幸福和回忆,不知道的是今生今世还能否再相逢,以往的幸福生活这么快就消失了,真心相爱的一家人就这样散了。
苏珊终于控制不住哭出声来,“难道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和孩子了吗?”
“珊姐,你要坚强。相信这个世界会有奇迹出现。”
会吗?她在心里问自己。
苏珊没有回头:“你以后也少到这里来吧,我是有夫之妇,会给你招来闲言恶语,我们还是两个阶级的人,会影响你的政治前程。”
“珊姐,如果你愿意,守业愿意放弃一切照顾你一生一世。”秦守业不失时机的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
“不,我会等我丈夫和孩子一辈子,直到死。”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算什么,在苏珊心里一直有个信念,只要活着等待算什么?时间算什么?
屋门好像有响动,苏珊用手搽了搽眼泪,走到门前轻轻推开了门,随着屋外嚎叫的风声传进来的是稚嫩的童音。“妈妈”
苏珊探出身子定睛望去,那个雪中救回的小女孩儿小脸冻得通红,咧着小嘴做着讨人喜欢的表情,冲着苏珊又叫了一声。“妈妈。”
苏珊顿时眼睛模糊了,她觉得有了新的希望,她一把抱起了女孩,紧紧的把脸贴到了女孩的脸上。
佛说:每个人所见所遇到的都早有安排,一切都是缘。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