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西侧厢房。
“小姐,这人都服过药了。怎么昏睡了两日还不醒啊?”青芙眨巴着水灵剔透的大眼睛,收拾好桌上的药碗和粉药,郁闷不解的问道。
“凝雪丸药效甚强,一般人服下一颗就需要昏睡休息好几日,更何况我为他服下了两颗。”白衣少女眼眸含笑的说道,“所以他暂时是不会醒的。”
“真是的,因为他耽误了我们不少时间。好想一巴掌拍死他算了,白白浪费我们药材!”青芙生气的说道,“就连说好的回京日期都延了又延,下次夫人准不让我们出来了。”
“无妨。阿九既然已将药材全部顺利送出城了,我们也就不急着这一时半会。母亲那边由我去说,你放心煎药去吧。”白衣少女拧干湿漉漉的帕子,仔细为床上那微弱脉息之人擦拭颈脖。
青芙仍旧低声嘀咕着,不情不愿的迈着步子朝小厨房去煎今日的两味药。
第四日清晨,慵懒的阳光投进屋内,映下窗柩上镂空的花纹。木床上的那位戴着银质面具男子微微睁开了双眼,他上下两瓣薄唇轻轻阖动了下,身下传来的阵阵疼痛感令他紧锁眉头。
他如猎鹰般明锐犀利的眸子在环视一遍四周身处的陌生环境后,企图靠着意志强迫自己起身下床去,却不想这一动居然牵扯了腰上深深的两道伤口,从而致使他那明显被人精心包扎过的伤口绷带处又重新渗出新的血迹。
他一脸玩味的盯着头顶那扇暗紫色的床幔,原来自己居然还没死啊,看来连老天这次也帮着他,那他就更没有理由让那些处心积虑要他死的人好好活着呢。
他面具下露出的两只漆色眸子里边充满着笑意。
突然门外长廊里响起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他干脆闭上眼睛装作未醒的样子继续躺在床上。
他仍依照习惯的把左手压放在腰间的匕首上,若来者不善,他自信自己虽如今受重伤但还是可以不留痕迹的把对方清理掉。
一步两步,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最后声音停止在他的房门外。
随着木门年代已久的嘎吱一声,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一股清丽好闻的香气朝他迎面而来,来人动作轻缓的掀开他被子的一角。很快他感觉那人坐在他的床沿上用剪刀还是其他什么工具小心谨慎的剪开自己身上的绷带,随即那人微凉的指腹轻抚过他新渗出血的伤口处。
他心一惊,陡然睁开深邃的眼眸,把腰间的匕首迅速拔出,径直架在那人雪白的颈脖间。顿时一双清亮无邪的眼眸惊慌的望着他,四目映对下他瞬间愣住了。
这时阿九趁他晃神的功夫,反手轻轻松松的夺下他架在白衣少女颈上的八宝鎏金匕首,声音不辨悲喜的说道,“这是客栈,不是末途,你该换药了。”
他惊诧的看着床边站着的阿九,眼眸中杀意暗起。
阿九将匕首扔到桌子上,低着头清洗他血水染红的绷带,故而错过他眼眸中的层层杀意。白衣少女单手为他号了会脉,俯在木桌上仔细写着药方,然后将单子交给阿九后就一言不发的坐着。
最后她等阿九手脚利落的收拾好圆凳上的瓶罐后,就起身准备离去。阿九跟随在她身后,末了临出门时对他说了句,“匕首我先替你收着,要是误伤了,还要我家小姐照顾你。”
他转过头朝阿九所在位置看过去时,只看到了白色衣裙一角,想来刚刚那股清香是她带进来的。
门嘎吱一声重新合上,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他偏着头靠在床头,自己原来并不是在做梦,昏迷前看到的那一袭白色长裙影像是真实的。只可惜那白衣少女蒙着面,看不清容貌,莫不成她说不了话?他狐疑的猜测着。
兀的,一枝血红色彼岸花被人力道十足的斜斜插入他倚靠的床头外侧。
他倨傲眸中闪现一股不悦,摘下花,对着窗外没有耐心的说道,“戏看够了,你也该出来了。”
顺着他的话音一落,一个身形清瘦、以宽大的黑色斗笠遮饰住容貌的红衣人悠闲坐在窗台上,低低嗤笑道,“呵,这红尘客栈内外可真是热闹呐。”
“你来只为看热闹?我不信。”他压低声音,瞥了红衣人一眼。
“呵,珞函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面呐。”红衣人刻意没用自己的真音,但假音下仍没能改变掉自身声音所带的清清冷冷,似流水击石,清明婉扬,似清泉入流,温婉沁人。所以此人声音的特殊可以让人听一遍就过目不忘,但光听声音还是很难辨别出此人是男还是女,或许该说此人声音本就雌雄难辨,可以随便伪伪清冷公子音及清婉少女音。
“你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是想借以逃避自己的容貌吗?”他目光停留在红衣人那宽大的黑色斗篷上。
“不是啊。这个嘛,很好看呐,你不觉得吗?”
“不觉得。”
“这可是冰蚕丝制作的斗篷,送你如何。”红衣人支着下巴极为认真的思考道,“虽然有点小舍不得。”
“你自己留着,我不需要。”
“也对。所以还是我自己用比较好。”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问道。
“路过。”
“我宁可相信追岂曳的女人排了三十条长街,也不相信你单纯只是路过。”
“冷珞函,你相不相信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路过我的独木桥,你走你阳关路。”红衣人蓦地冷笑起来,清冷的声音不起丝毫波澜。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我看就连水还尚可以有涟漪微波暗起的时候,而你却比水更凝静。”
“你是在夸赞我吗?我会记仇的当真哦。”红衣人用慵懒的口气说出娇媚撩人的话来,矛盾却意外自然。
“明日是夫人生辰。”冷珞函将那枝彼岸花抬手一扔还了回去,“你若有心,就随我回去。”
“回去?”红衣人接过并把玩着那朵彼岸花,嘲讽道,“回哪?珠华?初云?还是西凉?”
“你能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不明白。”红衣人跳下窗台,走到戴着银质面具的男子面前,柔美一笑,“我从来都不需要明白,正如你从来都不需要斗篷一样。”
“这是两件事情。”冷珞函厉声正色道,“你最好是自觉主动跟我走,不要让我派人来请你回去!”
“冷珞函,你的霸道强势最好适可而止。我不想去的地方,谁强迫都没用,包括你。”
“你想要去的地方,我是不会让你去的。”冷珞函用毋庸置疑的口气说道,“那怕你走再远,我也会把你抓回来。”
“除非你能做到。”红衣人挑衅的说道。
“你就那么不想跟我回珠华?”冷珞函问道,随即嘲讽道,“也是,对于一个想抹掉过去的人,任何和回忆有关的地方都是禁地。”
“但你的禁地似乎太多了,除非你哪都不去。”冷珞函末了又添了一句,“适合彼岸生长的地方不止你梦中的一个,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会让珠华开满彼岸花,只要你愿意,它也将是你的家。”
“我会一不小心把你的话当真的。”红衣人看似一本正经的说道。
“随你。”冷珞函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的说道。
“所以以后,这样的话还是留着对你喜欢的人讲吧。”红衣人顾盼巧笑道,“我习惯了一个人走到黎明。”
“你要走多远才会回头。”冷珞函倚靠着床问道。
红衣人明显笑容一滞,“我也想知道要走多远才是破晓呢。”红衣人伸手挡住眼前的太阳光,自言自语着,“要多远呢。”
两个人就那么安静的坐在有着彼此的空气里,沉默着,仿佛就那么一坐便会永久的成为一个世纪。没有人试图开口去打破这份缄默,正如谁都不愿意看见对方留给自己的孤独身影。
隔着时光的各种间隙,我们已经慢慢感知到想对彼此说的话,其实早已说尽。
有些话,我们或许都不愿意开口提及,但我们彼此却清晰明了的知道,我挽留不住你远去背影,你更不会为了我小小的自私而改变行走的轨迹。
你从来都不是归人,你只是不断的行走,不断的企图去忘记。你独自漂流在你的汪洋大海中,我在岸边只能看着你不断下沉亦或是不断远离。
在红衣人说完转身欲离开之际,冷珞函盯着那个不够宽厚、太过柔弱的背影轻轻说道,“我仍会等到你回珠华的那一天。”
“随你。”红衣人淡薄凉然的回道,那清冷寂寥里有着看透浮世的凉薄及红尘云里的遗世独立。
“蚀心,无药可解,你是知道的。”
“我不信命。”
“就算你真能逆天改命,那又如何!”冷珞函冷声说道,“万物自有定数,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与天争命,你是争不过的!”
“呵。”红衣人回头一声冷笑道,“争不过?那我倒要试试。”一抹艳丽的红转瞬消失在窗台,那远去的红色身影一如鲜血的残红开满通往冥河的两岸。
冷珞函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空荡无人的窗台,那里有一枝红衣人遗落下红色彼岸花。
也许你只把它当成一句戏言,但于我却是认真。我会让珠华开满彼岸花引领你回家的路途。
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喜欢独处的,还是喜欢热闹的,都至少不是孤独的。虽然世界是如此大,可是在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个位置是为另一个人留着的,她或许不是爱人,也不是亲人,但她一定是最特别的一个。也许她来过,又走了。但是只要一旦想起她,你就会忍不住的怀恋。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是生命中无负担的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