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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五——七

乌葛抱着那沙奔入北山丛林,躲进山沟里。天上还是那样阴沉,小雨时断时续。雨停时,他遥望城中烟火纷飞,嘶叫哀鸣不绝于耳。看着乡亲们纷纷扰扰,如乱巢蚂蚁般东躲西藏。

乌葛不想远去,也不敢远去,怕一个人在林子中迷了路。再说,他还要找主人一家子,口中念叨着:

“我不能走远,达林老爷和太太还不知咋样。我得找他们,我要救他们,把他们救出来……。”

山林中生存,在平和时候也是很难的,何况是战乱中。他们煎熬地渡过了两天,形势稍稍安静一些。他便在山林里逃难的铁骊人中,寻找着自己的家人。可是,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等待着他。

他几次握着腰刀,想冲下山去。那怕是在城边附近,偷偷地找一找他们,心中也会安静些。但是看看怀中的小那沙,又迟疑着不敢向前。

乌葛心想:我要是冲下去,恶魔们随时都可能要了我们的命。自己死了,不要紧。光棍一条,死了干净。小那沙怎么办?是太太拼着命,让自己保全那沙的。无论如何不能辜负了太太的委托,不能让那沙有丝毫的损伤。

小小的那沙离开了母亲,离开了父亲,离开了家……。没有吃的,没有睡觉的地方。整天被乌葛用椴树皮搓成的绳子绑在自己的身上,马上马下的带来带去。

自从那沙到了乌葛的手里,孩子就象懂事一样。不声不响,不吵不闹。总是睁着两只大眼睛,转来转去,安静地看着乌葛的脸。可怜的小样了,让人见了,心痛得流泪。

小兴安岭八月(农历)的天气,冷热骤变。晌午的太阳,能把人晒得皮肤冒油。早晚却又寒霜铺地,冻得人直打哆嗦。阴雨天里,秋风凄凉地吹过。冻得满身起鸡皮疙瘩,混身颤抖。

山野中的草树,已经失去了温暖的翠绿。到处都是,颜色纷杂的枯枝败叶。柔软的草地变得凄凉无情,苍松的翠绿也改成了暗青色。野果,已经多半被雨水打落在地。又被兽食虫咬,都已腐烂变质,无法用于解饥。每到深夜,凉风剌骨,还有成群的蚊虫、小咬、虾蠓……嗡嗡飞舞。它们肆意叮咬人身,驱赶不散。

两个人混身红肿麻木,骚痒难忍。到了早晨,又被露水和浓浓的湿气浸透。草叶碰到皮肤,像刀割一样疼痛。

难民们藏伏在山野中,睡卧在水湿地上。混身泥水,冻饿难当。这样的日子,比遭受什么刑罚都难过。

乌葛每天在山上观察城里的动静,希望能发现主人的消息。还要时刻躲避,匪兵的追杀。他把那沙紧紧搂在怀里,力图给那沙一些温暖。

孩子被蚊虫叮咬的手脸,肿胀得像发了面的馒头,改变了模样。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吃野果时,嘴也张不开。

第三天下午,天又下起了濛濛阴雨。把乌葛和那沙两人,浇成了落汤鸡。晚间气温骤降,寒气逼人。乌葛用他宽大的身躯保护那沙幼小的生命,自己却被冻得直打哆嗦。

小那沙的脸,肿得十分厉害。可他只吵哑地哭了几声,就不哭了。又过两天,小那沙全身肿胀起来,已经哭不出声音。看着稚嫩的小脸浮肿得吓人,乌葛心中没有底,不知这孩子是什么病?对着不懂事的小孩说:

“那沙,你千万要挺住,咱们找到你爸爸和妈妈就好了。他们也许正找咱们呢,他们一定很着急”。

他眼看着那沙病得这个样子,心中着急。急得抓着自己的头发,骂自己:“我真没用!我真没用!”

好在这天,乌葛抓了个野兔。小那沙嚼不动生肉,乌葛就把生肉切成小块,自己嚼碎再喂那沙。

又过两天,乌葛见那沙已经淹淹一息。心痛得要哭出来,他脚跺着地,下定了决心。他整了整衣服,抱着那沙,牵着马。一步一步的,在树林中穿行。他的兽皮衣已被树枝划破多处,里翻外破的。他一直,向着山下走来。

这天早晨,城中出奇的寂静。乌葛咬了咬牙,自语道:“天老爷呀,我不能眼看着那沙死去,我今天无论如何也得下山了。为了救活小主人的命,就是拼着一死也得豁出去了。”

乌葛再整顿一下,拔出腰刀。抱着那沙骑马下山,试探着往城里走去。

城里到处都成了废墟,燕军主力部队已经在抢掠之后向东南转移。眼前只留一片,凄惨景象。

乌葛正寻找着,突然杀出来一伙残匪。虽说乌葛,是个彪悍的男人。但一条短刀,再加上几天来吃不好、睡不好地耗遏体力。那里抵得住众多凶恶的敌手?

他一手护着那沙,两脚紧挟座骑,边战边退。背上,早已被划了几刀。眼看着,乌葛和那沙又要成刀下之鬼。

正在危急关头的时候,从山谷中杀来一支铁骊兵。打退了那些匪徒,救出了两人。乌葛这才发现,城内的匪兵已经退走,刚才那只是一小股残匪。

消息很快传开,山上逃难的百姓纷纷下山。看着城中一片狼籍,惨不忍睹的景象,都是唉声叹气……。

有些难民,未被匪徒杀死,却在森林中慌乱逃命中走失。也许,他们同样永远回不来了。

乌葛顾不得别的,抱着那沙来到城里。他在一堆冒着烟的废墟旁,下了马。脱下破皮衣,抓了一把还有余热的灰烬,涂抹在自己的伤口处。然后披上破衣服,就到处求人救治那沙。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正在流泪的老妇人。她说自己是郎中(医生)家的,愿意帮忙救那沙。

乌葛千恩万谢地把孩子寄放在老人那里后,先去城南找那哈。那棵绑过那哈的大树,已经空空如也。废墟和旷野中,时不时会发现尸体,他逐个地查,挨个地看……。好在,这里野狼很少,森林里的大野兽都不吃死人。天气有些凉,没有腐败,所以尸体基本都保持原样。

他在城镇边上,收理了两位老主人和几个家人。再去城中各处,寻找乌沙和那哈。他到处翻腾,象发枉了一样。后来,找到了女主人和两个小姐及十多具家人的尸体。他们,几乎都是在一起遇难的。

乌葛没有找到那哈,也再也没有见到一个家人回来。他一个人找来兽皮、麻布、树皮和杂草等物,把尸体一个个地包裹起来。

按照传统的习惯,送葬时应该有萨满法师作法。但是城里的木昆萨满(木昆:正牌的,萨满:巫师)和他的弟子们都死在山脚下了,多尼萨满(多尼:不正规的)不知跑到那里去了。城里的人们处理死尸时,没有那么多的仪式了。没有萨满作法,没有家人送殡。活着的人,把死去的人用最简单的仪式,最快的方法处理掉。把原先挂尸体的尸林,挂得满满的,又搭了很多尸棚。

乌葛用了一天多的时间,才算把这些人包裹好。并在东山的尸林边上,搭了个大尸棚。把老太爷、老太太、乌沙和两个小姐,及家人们安放在上面。他跪在尸棚前,流了一会儿泪,又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他稍稍安了一点心,便去找收留那沙的那个人家。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老妇人。把他急得到处喊叫,跑来跑去地找,也没有任何消息。

他毫无目标地到处乱找着,他找到了原先的家。这里曾是一个很大的四合院:前面有个门楼,进门楼是宽敞的正厅。前房高大美观,窗前有两个大花圃。往里进去,是内院。有很多寝室和房间,室内都是火炕。仆人们住在西厢房,东厢房多半是仓库。院中间有个水池,水池中养着鱼。再后面有个后门,通到后院。后院很大,前面是一排高大的住宅,往后都是马厩、牛棚、羊栏、猪舍……。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一切美好都成了过眼烟云。

他盲目的,到处狂奔。走到王府,王府也被破坏得很严重。但是王府的人员伤亡不大,夷离堇还没回来。

当他再一次来到王府的时候,一个念头让他进了从没敢进去过的府衙。出乎乌葛的意外,竟然在王府的后厅里找到了达林那哈。

那哈没有死。

那天,燕颇发出杀死那哈的命令之后,就冲了出去。事后,他已经忘掉了这件事。那个行刑官见那哈已经昏死过去,而他的弟兄们正在抢东西。他唯恐自己走在后面,抢不到好东西。哪里还管得上那哈?他急忙上马,奔向前方,抢东西去了。

两天后,有几个铁骊散兵,乘着夜间乱军们疏忽的时候,偷偷地把那哈从树上解下来。他们把那哈背走,把他藏在山中的树林里。铁骊兵们不知道那哈家有没有人回来,他们自己也在躲避追杀。所以直到今天,才把他送到王府来。那哈从乌葛嘴里,知道了家中的全部事情。两人相对着,流了很多的泪……。

那哈泪痕未地说:“家没了,将来,可咋办?”

铁骊夷离堇(国王),还在北面黑龙江边的阿疏城。他在聚拢兵马,收罗军卒,筹划着反攻的时候。

王府中,只有于越一人主持事务。里里外外,求救和报事的人很多。于越接待了这个,那个又等待,忙得不可开交。再说,现在王府中,没有吃的东西和药品。那哈在这里,只会耽误治疗。所以王府的人,都让乌葛把他带回家去。那哈的伤势很重,肋条骨被打折了好几根。稍微一动就吐血,再不能用人背了。乌葛只好放下找那沙的心思,一个心地用在了那哈的身上。他在城中借了个破车子,拉着那哈往回走。一路上,两人都默不作声。

忽然,那哈说:“听这哭声,好象我表妹撒里太。”

乌葛早已习惯了哭声,对这些没有在意。那哈又说了一句,乌葛才细心地听了一下。说:“好象是。”

说着放下了车子,对那哈说:“老爷,你在这嘎达等一会,我过去看看。”

乌葛绕过了几个破烂的断壁残垣一看,果然是那哈的表妹撒里太。只见她独自一人倦缩在地上,面对一堆破烂泥墙和残渣余孽,放声哭泣。

以前,两家时有来往。上下众人,互相都是熟悉的。乌葛看着她娇弱的身躯,含满眼泪的脸庞,仍然掩饰不住往日的美丽。顿感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他走上前去,一连问了她几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嘎达哭,家人呢?”

撒里太没有回答。乌葛估计她一定也很悲惨,就不再问下去。把她扶起来说:“跟我去吧,我家老爷在那边等你呢。”

撒里太象木头人一样被乌葛扶起来。又被扶着走了出来,来到那哈的车前。乌葛对着那哈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那哈看她此时的光景,也什么都不好再问了。

那个破车子很大,乌葛把撒里太扶坐到车上,拉起两人向“家”走去。撒里太见那哈的伤势很重,止住了哭。眼睛直盯盯地看着那哈,寻找着他的伤口。然后帮那哈,护住外露的地方。三人回到家时,天已经慢慢地黑下来。

乌葛利用一个有火炕的,墙壁没有被烧毁的旧房架支起个窝棚。扫清了那铺火炕上的灰渣,拾了几块烧剩的羊皮凑合着垫上。撒里太和乌葛一起把那哈抬下车来,放到“屋”里的炕上。乌葛出去寻了些能吃的东西,撒里太帮着给那哈喂了点吃的。

乌葛安慰几句话,便又趁着夜色出去找那沙。他不知往什么地方走,反正是有人呆的地方就去问。他支起耳朵、瞪大眼睛到处搜寻……。

突然他听到了小孩的哭声,连忙跑过去认,却不是那沙。他又忙乱地四处寻找,几乎跑遍了整个铁骊城也没有找到。

他的心都要碎了,他既后悔又害怕。悔得他在黑暗中,一个劲地捶打自己的前胸。后半夜了,还没有消息。他还在马不停蹄地找,找不到,他不会回去见那哈和撒里太的。拂晓了,他还在找。天亮了,他还没有找到。

他无目的地向城南的河边走去,那里也有几个窝棚。

突然,他又听到了微弱的哭声,那么熟悉的哭声……。——是,一定是那沙!

他惊喜地跳起来,猛地向那哭声跑去。他不讲礼貌地闯进那个低矮的小窝棚,还没等眼睛适应黑暗就向哭声扑去。他把孩子抢了过来,紧紧地抱在自己怀中。

窝棚中,算乌葛和那沙总共才三个人。经过了好一段时间的惊诧,窝棚中的老妇人才明白过来。小那沙突然又哭了,老妇人和乌葛总算从清醒中回过来。

原来,老妇人也剩下孤身一人。她无家可归,才寻了这个地方安身。收小那沙的那个地方,是她为人看病时的临时住所。

那沙已经有了活气,原本无力地躺在老妇人的怀里哭泣。被乌葛吓了一大跳,楞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小家伙转动着两只大眼睛,直楞楞地看着乌葛。老妇人一边埋怨乌葛惊吓了那沙,又一边为那沙喂了些朱砂和草药。十分不满意的,把那沙交给了乌葛。乌葛谢过老妇人,抱着孩子回到已经被烧毁的家里。

撒里太正站在门前翘首张望,见乌葛抱着孩子回来也很高兴。她顺手抱过那沙,对着孩子的脸仔细地看了好半天,突然又放声大哭起来。

小那沙本来因不熟悉而哭叫,不想让她抱。这时却止住哭泣,用他两只幼嫩的小手抓着撒里太那散乱的头发。那哈让乌葛把那沙从撒里太怀中抱过来,放在他的身边。他用手扶摸着那沙的小脸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稚嫩的小身躯。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刷刷地流了下来。小那沙也直直地看着那哈,认准了是自己的爸爸。一下子翻身爬起来,紧紧地依靠在爸爸的身上。他用小手紧紧地抓着那哈的衣服,很委屈地哭了起来。那哈顾不得自己的伤痛,挣扎着一把搂过那沙,……父子两人脸上流着的泪水混合在一起。

后来,那沙吃过了乌葛填在他嘴里的几口饭糊糊,慢慢地哭着睡着了。撒里太帮着那哈把那沙放在炕上,然后对着他的小脸一动不动地看着。

乌葛出去采了些治红伤的药,顺手打了些柴回来。又去找了些松树枝丫,引火用。还到王府要了一口锅,打火烧了些热水,又出去打猎去了。

撒里太还在时不时地哭泣、发呆,却一直在照顾着那哈和那沙。

那哈劝她说:“表妹,别伤心了,遭殃的人太多了,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就不要多想了,咱们还得活下去……”

松枝冒出的浓烟呛得两人咳嗽起来,棚子内充满了烟气。撒里太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铜盆,舀了些烧好的水端过来让那哈洗伤口。脱下那哈的衣服才发现,他那遍体的鳞伤已经化脓,撒里太不由地哭着叫了一声:“表哥――”,便急忙找块干净布用开水烫一下,为那哈擦伤口。

悲怆中,人们都在忙着各自的事,谁也没有往深处想那些更多的事情。乌葛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撒里太和那哈也不知心里是啥滋味,稀里糊涂地就把白天过去了。

那沙又哭了,那哈握着那沙的小手,把他搂在自己的怀里,眼泪不由得再一次流了出来。

乌葛从仓房的残缝中搜寻了点米,烧了一锅粥;大家早都饿得肚子咕咕叫,可是粥端上来了,却谁也不想吃了。撒里太把那沙抱过来,流着眼泪一点点地喂那沙吃。小那沙吃完饭不哭了,慢慢地靠在撒里太怀里睡着了,他太小了,还不知道人世间的事情是多么残酷。

夜深了,乌葛靠在墙角迷拢着眼睛,撒里太坐在炕梢沉想着,那哈躺在炕头瞪着眼睛瞧天棚。棚子中静得很,那哈看着撒里太那原本是很俊秀的脸庞,现在却被愁容拢罩,很想知道她家的事情,问她:“说说你家的事吧。”

撒里太咽噎着说:“我爸爸没了,妈妈没了,男人没了,孩子也没有了,自己的家也没有了,人和东西都没有了……呜……。”

屋内又沉默了,只有撒里太在低泣。

乌葛对撒里太说。“赶明个,我帮你把他们收拾好,先安葬了吧。”

“我把孩子和家人都葬到东山了。”

那哈安慰她说:“你没家了,就和我们一起住吧。没看吗,我这也啥都没了。现在,大家都这个样,别怕,没关系,慢慢地就好了。将来,有我们的,就有你的。”

不知怎的,眼睛还没乍,天就亮了。乌葛和撒里太早早起来去寻找过日子的东西。那哈扭过身子看着熟睡中的那沙,嘴里默默地说着:“那沙啊那沙,你没有妈妈了,爷爷和奶奶也没了,你懂不懂呵?咱们的家什么都没有了,你懂不懂呵?……”

那沙醒了,没有哭。他爬起身来,抬起脑袋瓜,紧紧地靠在爸爸身上。轱辘着两只大眼睛看这看那,他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几天的巨变,他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什么?他将面临一个新的生活,他能懂吗?

撒里太回来了,她抱起那沙,把孩子揣在怀里要出去。那哈对她说:“我从小就总是让你干这干那的,现在又麻烦你来持候我们父子……”

撒里太打断了他的话:“快别这么说了,这是啥时候?全都落得这个样子,还客套啥;再说又都是亲人,持候你和孩子还不应该吗?”

“也只好委曲你了。”那哈心中难受,无奈地转过脸去。

乌葛在野地里打了一只狍子回来,他一边剥皮,一边乐呵呵地说:“这回可能给老爷和那沙补补身子了。”

那哈躺在棚子里的炕上,听门外乌葛和撒里太说话,心里发热,隔着门对他们说:“乌葛,你给我们家保住了那沙这条根,该咋谢谢你呢?”

乌葛不好意思地说:“老爷别这么说,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父子就靠你和撒里太啦。”

“又说这些没用话了。”撒里太插嘴道。

那哈又说:“大局未定,我也没啥办法,咱们先将就几天吧。”

乌葛和撒里太在旁边的旧房架上,又支起了一个大些的棚顶。用羊皮、茅草、树皮盖上去,隔出了两个房间。那些土坯的炕还能用。每天把炕烧得热热乎乎的,让那哈爷俩养伤。乌葛在被掳掠一空的仓库粮囤的夹缝中,搜寻了一些散落的米。撒里太在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地里,捡了些可吃的农作物。四个人用最低的水平,维持着生活。

一天晚饭时,那哈见乌葛抹了一把眼泪。他关心地说:

“支撑家庭过日子的事,本应该是我的责任。现在,都落到你一个人的身上,真是难为你了。”

“老爷,我不是怕难。我是想起那么一大家子的人,现在只剩下咱们三个了。那沙和老爷受这么重的伤,我又太笨。实在没有办法让你们过的更好些,是我对不起你们。”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伺候的不好。”撒里太也插了一句话。

那哈内疚地说:“你们谁都没错,是那帮匪徒的错。也是我们这些当官的人无能,让百姓都跟着遭了殃。”

撒里太没有其它的去处,只能跟着表哥在一起。大乱的时节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再说那哈也确实需要她。不管什么样的家中,有个女人照料受伤的大人和孩子,总比乌葛一个人要强得多。

也许,是上天的安排。灾难让那哈在不能自理的情况下,与多年前的恋人走到一起。苦难中,难免唤醒他初恋的情感。把曾经埋藏在心底的爱情,唤发出来。这是他心里的爱,是他不能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的爱。

几天来,撒里太一心一意地照料那哈父子。更是让那哈心中,翻腾着苦辣酸甜的滋味。他们,都失去了很多的亲人。在痛苦的熬煎中,能有撒里太这样从他幼年起就很喜欢的女人在身边,那哈从心里感激着上天。

撒里太心中,早就知道那哈的意思。两人之间,从小就都有那么一点相通的心灵。直到现在,那哈对撒里太仍有一如即往的思慕,她全都知道。

要不是阴差阳错,也许两人早已成了家。也许……,——过去的事,不想了。

现在两人之间,没有了中间的隔阂。但她与那哈的心中,创伤太深太重。一时间,极难抹去心中的痛苦。撒里太觉得,互相之间,反倒是怎么也提不起过去那种心心相印、互相倾慕的情感了。

撒里太不能忘记灾难来临的那一天:

她去北山脚下的娘家,看望患病的母亲。因家中尚有公婆,能够照看孩子;所以把刚六七个月大的儿子,留在家里。满以为,一会功夫就可回家。却不想,天上下起了雨,耽误了回家的时间。当她要回家的时候,却听城南方向,自己家的那里一片嘈杂。举目望去,是一片兵慌马乱的场面。

她顾不得什么,几次拼命地往自己家冲去。都被迎面而来的人群,堵了回来。她明知,自己家的方向是回不去了。忽然想起,自己两位行动不便的父母。她急忙折回来,往北山跑。推开房门,娘家已经没有人了。她只好跟着人群,在雨中胡乱地跑、拼命地找。

后来听说,城里的房子全被烧毁了。两位娘家老人和婆家所有的人,都已被燕颇乱军杀死。她回不了家,也不知自己的家里是什么样。

等到战事过去,她到处寻找亲人。终于在一个大坑里,找到了自己的父母,那是两具十分凄惨的尸体。包衣物的包裹布满是鲜血,扔在一旁。里面的衣物,全没有了。她找来草席,包裹好自己的父母……。

在自己家的废墟旁,她看到丈夫和儿子死在荒地里。公公和婆婆,被烧死在自家的房子中。在还冒着残烟的房基下,还有两三堆烧焦的残骨……。那惨景,令她毛骨悚然。留给她的只有一件事,安排家人的后事……。

她爱那沙,看见他就想起自己的孩子。她把那沙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天天抱着,天天对着他哭。

乌葛也爱那沙,那沙是和他在生死与共的拼搏中抢救出来的。那沙是这四个人的灵魂,是他们的心头肉。

也许是那避难的日子太难忘,那沙对乌葛有着特殊的感情。不管是那哈,还是撒里太抱着他,只要是见到了乌葛,那沙便立即要他抱。

那哈见他们两人十分亲热,就对乌葛说:“那沙是个有良心的孩子,不能忘记自己的恩人。看他对你的亲热劲,你就作那沙的干爸吧。”

乌葛笑着说:“老爷笑话了,我哪能当得起。还不把那沙委屈了?”

撒里太搭腔说:“老爷让你当,你就当。兴许那沙,还借你点福呢。”。

那哈又说:“那沙,喜欢你。你要不认这干儿子,那沙才真的委屈了呢。”

乌葛见说此话,乐不得地说:“可就委屈那沙了。”

那哈看了看撒里太,对她说:“将来,咱们四个人相依为命吧。”

撒里太理解那哈的心意,默默地低下了头。从小时,她就十分熟悉那哈对自己那种贴心的感情。而她自己则因少女的羞涩,一直把感情深埋在心中。

记得有一次,那哈曾带着她上山打猎。他直接了当地对她说过:“我要娶你。” 撒里太当时羞红了脸,心跳得厉害,什么话也不敢说。直到那哈领她回家,她也没敢抬起头来正眼看他一下。

后来,不知为什么,她很少再见到那哈。再后来,干脆就见不到他了。她心里想他,找个借口去看他。才知道,那哈的父母,把那哈送到辽国学习去了。同时,她发现那哈家的人,对她不象以前那样热情了。

直到那哈从辽国回来很久,她才看见他。那天,那哈曾对着她流出了眼泪。可那哈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就默默地离开了她。

到那哈结婚的时候,她才知道,是因为那哈的母亲不同意她们俩的事。那哈曾劝说母亲几次,也没能说服母亲。致使两人,无缘在一起。

她曾为此,暗暗地哭了好几天。她没有任何选择,她只能随家里为她安排的婚姻。委委曲曲的,嫁给了这个死去的丈夫。

她曾下决心不再见那哈,可是命运却又把他们拉到了一起。此时,她倒有一种不幸中又万幸的侥幸心理。她心中暗暗祈祷:

“但愿老天是这么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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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年前我曾在微博中对初涉企业投资分析的朋友提出一个建议:不要陷入到企业零散信息的汪洋大海中去也不要纠缠什么价值or成长,而是集中火力去想清楚三个问题:第一,到底什么才是一个好生意?第二,好生意是不是就是好企业?第三,好生意好企业为何也可能变成糟糕的投资?本质不搞清楚,再努力也是在面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