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玉珍被虞海明直接从关系工厂提拉到江海,说是在关系工厂里不少人说她老喜欢安排SD人:这也喜欢SD人,那也喜欢SD人,外发些小单子,也是喜欢往SD那里发。
厉家君觉得可能是有那么点倾向,但是问题似乎不如说的那般大。“啥辰光看看这老家伙,六十多了,老早到RB去过。管理思路应该是像RB人一样,清爽了一塌糊涂。”订货期间,虞海明让对方过来了一次,厉家君看了一眼,与客人一起吃饭后的空隙时聊了聊。
“我不是很喜欢。应该是生事体的胚子。我不建议使用。具体是你们关系工厂生产这块使用,还是你定。但是如何把握,必须慎重。”
“胡玉珍工厂管理,下头事体太多了。再讲伊上来了,裤子的开发才有可能起来。必须拿伊弄来。拿这个韩老家伙去顶一顶再讲。”没多久,胡玉珍在工厂的人告诉胡玉珍,胡玉珍又来告诉厉家君和虞海明:
“人家韩厂长厉害,上班时间把生产工人叫去两个给他打扫卫生,洗衣服。”
“老家伙就是倚老卖老。不过,伊拿一些破烂卖了将近两万元钱,按照以往,让胡玉珍弄啊,估计只能卖个三五千块。管下头,思路清爽啊。”
“侬的意思:胡玉珍会在关系工厂捞横档?”
“没、没。这个,我估计伊没这个心思,也没有这个胆子。”
“假使不是伊主动坏主意的,我认为问题就不大。如果讲,是侬自己拿人安排了不对,这就是侬的问题。也就是讲是流程上有问题。”
“侬看哪能弄法?”
“这个简单。写两份传真,一份奖励,可以是伍佰,也可以是壹千;一份是罚单,可以是伍佰,也可以是壹千。传真我来发。管理的白面孔我来做,侬做人情沟通上的红面孔。”
厉家君不到半小时,已经把两份传真打印好,递到虞海明的手上:“侬再看一看。应该没有问题。看过我就传真出去。”
“这个?这个还是先不急吧。”虞海明的脸色霎那间有些变化。厉家君看见心里‘格顿’一下。“还是我想办法跟伊聊一聊吗?”
“聊一聊?传真呢?”厉家君简单地追问道。像一把匕首直刺出去。人心应该就在那匕首的尖尖上显现出来。
“不发。”脸色还是有些变化。如同夏天的云彩。
过了大概两周时间。韩老家伙从工厂回江海休假后,到公司的三楼坐了半天。‘咚咚、咚咚’两个人下楼来,‘叭叭、叭叭’依然是急促而响亮的敲门,不等厉家君说请进,虞海明和老家伙先后进门一起坐落。
“厉总,侬叫做不晓得啊,工厂管理简直就是养猪场一样。胡玉珍这只小娘逼,伊的闲话,侬也会相信啊?”唾沫乱飞。厉家君只能从会议桌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那里坐下。由他去讲。在胡玉珍和老家伙这里,厉家君宁愿相信胡玉珍的:胡玉珍最多是管理水平不够,有意地生些事来,应该不会;而这个‘嘀叨嘀叨’的韩某,太平的世界也会被弄得不太平起来。韩老家伙讲着讲着,忽然意识到似乎不对:那个厉家君只是听着,直直看着自己。于是端起厉家君给他倒的普洱茶,喝上一杯。
“现在工人走了多少?还有多少?”厉家君这时才问。
“机位工人十三个,非机位工人二十五个。”这个老家伙知道就轻避重,他没有说走了多少工人。
“旺季马上到了,十三个机位工人哪能做生活?”
“让伊拉招呀。”很理直气壮的。不知道他的底气哪里来的?虞海明不是说工人难招吗?
“招得到几个?”
“招二十个、三十个,还是有可能的。多了,我不保证。”一切胸有成竹的样子。
“二十、三十个?全部是熟练工?”
“这个肯定不是的。要培训一个月左右,这一个月是起码的。”
“多少熟练工?多少生工?”直直的问题,慢慢刺进。
“应该讲全部是生工。”
“要生工来做啥?”厉家君已经被气得了不得。
“好管理呀。”似乎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你这个总经理还不懂?哪能当总经理的?韩某人想着还摇起头来。
“啥人做事体?”声音已经有些抖了。
“招来的工人呀。”
“混账!找来的工人吗?是农民。不会做的,是农民,一个月后,培训出来,才是工人。否则还是农民。
要侬去干嘛?有事没事,把熟练工人一个一个骂走。旺季到了,你再去弄些农民来,花一个月来培训?你吃的是什么饭?干的是什么事?混账透顶。”厉家君一拍桌子,大声呵斥。
“唉,侬哪能骂人呢?哪里有侬这样的?”厉家君直接这样的火气喷发出来,韩老家伙没有想到,虞海明也没有想到。
“不骂你?骂老虞?我还以为有本事把工人骂走,就有本事把工人找回来。弄些不会做生活的农民过来干吗?白拿工资吗?培训?谁培训?你吗?所有流水线上的生活你都会吗?是不是还要先给你找个培训师来?没有人干活,会后的订单谁来生产?如何交货?订金要不要收?不骂侬?骂谁?
机位工人十三个、非机位工人二十五个。将近一比二。还刚好是倒过来的。关系工厂这样弄,能不亏损?谁来养你?”
“前段日子,不是生活少吗。”
“少活干的时候,留着她们?临干活了,侬把她们骂走?算得是什么帐?不是混账是什么?还管理思路清爽。简直就是白痴一个。”后面这句话连着两个方向。虽然厉家君火气大着,但是他还是诧异地感受到:虞海明似乎并不恼火。这是为啥?
“老厉啊,火气不要加大。这里有些事体,侬不晓得的。”虞海明心平气和地要做和事佬。
“火气能不大?辛苦多少时间,会议要开了,指标也下去了,准备两千万的。谁来生产?工人岗位的比例倒过来的一比二。谁养活谁?莫名其妙。说什么下去要‘发动群众斗群众。’当时告诫你不能搞‘窝里斗’。偏偏不听。工人给你打扫卫生、洗衣服可以维持公司运营?真是混账透顶。难道还要搞六七十年代的那套?还待这里干什么?”意思要人家滚蛋。
“侬先歇歇火。走,老韩,跟我先上去。”虞海明真的是一点不急。厉家君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完全是陌生的感觉。
楼梯上,虞海明竖了大拇指,朝老韩摇了摇。‘什么狗屁。’老家伙大声嘀咕。他应该骂的是厉家君。可到底谁该骂呢?
厉家君隐约里觉得不对劲,却不能明白弄清楚。嗓子有些冒火,烧水、泡普洱茶喝。手还是有点抖。真正被气着了。如果他看见他那三十年‘赤膊兄弟’翘起来的大拇指,必定吐血!喝了一会还是觉得不对:生产这么大的事,明摆了岗位工人的比例颠倒了,他为啥不急呢?关系工厂主要就是为挺美接活的,他就不急?想不明白。刚好广告公司的茹果总经理电话来要讨论图册拍摄方案。于是和楼下胡玉珍的老公小金说了一下,准备出去。
“侬刚刚骂伊啦?”小金轻声问。
“把我气得要死。生产最忙的时候来了,他的工厂只有十三个生产工人,非机位工人却是二十五个。人数少,先不讲它,比例还颠倒过来。”边说边转身出去了。如果他没有转身,或者迟三五秒转身,或许他就可以从小金的脸上看出他所不明白的答案来。可惜他转身了。小金看着他的背影,也是不明白:哪里来的二十五个非机位工人啊?他不懂,也懒得想。坐着无事,想要出去溜溜。
“你们谁有货要送?谁有货送?没货送,我出去办事啦。”说完,拿车钥匙,直接出去,开车想要找水塘溜车去了。可惜,这天没有下雨。开到那头镇上买个葱油饼吃吧。想着高兴,开车走了。
“刚才厉总把老家伙一顿臭骂。”小金吃葱油饼,给在加丁外发加工厂里的老婆胡玉珍电话报信。
“厉总骂他啦?”
“骂了。声音大了不得了。”
“厉总厉害。骂些啥?”
“门关着呢。就是声音大。一开始是好像一直是老家伙在唠叨,后来直接就是厉总大骂。”
“可惜不知道骂了他些啥。”
“刚才厉总出去前,跟我讲,什么机位工人十三个,非机位工人二十五个。所以他骂。一个是人少,一个是非机位工人比机位工人多了一倍。”
“啊?”
“我也奇怪,什么时候非机位工人有二十五个啦?”
“要死了。你没有说吧?”
“说什么?”
“非机位工人的事。”
“没有。我还在纳闷呢。他就转身走了。”
“这个事你哪里都不要说了。记住了,死脑子,可不能说了。”说完电话挂了。
小金看看手机,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站在原地继续吃他的葱油饼。边吃边想,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明白了。吃完手上的葱油饼,似乎没有吃饱,也可能是没吃过瘾。又挤到摊贩那又买了三个葱油饼来吃。
三楼的虞海明和老家伙絮叨了又好一会。除了他们,谁又能知道韩老家伙下去关系工厂,是帮‘伊虞海明重新弄份账出来的’。非机位工人二十五个,也是下楼前虞海明让老韩特意去厉家君房间里讲的。一开头虞海明还担心二十五数字是不是会让对方‘聒三’:
“没想到这个家伙笨也笨的,气了这个样子?手啊发抖喽。这样就可以多吃将近二十个工人的空饷,时间拿捏好一点的话几乎可以弄个半年。看伊这样笨的样子,弄个半年应该绝对没有问题。多少好的事体啊!老韩。”
“事体弄好了,差不多我就开路了。我的这点铜钿尽可能快一点。这个鸟地方,寻小娘们,也麻烦了不得了。
“晓得了。还差侬这几只铜钿?”虞海明心里又骂老家伙:也是笨的。事体弄好了,我还拿侬这只老甲鱼供着,等‘摧帮’?真是的。
“这只戆大。”两个人同时在心里骂厉家君的时候,厉家君在广告公司茹总那里,探讨:
“‘日光明照’把它注册为三十五类的商标,成为专卖店的店名。这样就可以把羽绒裤子、羽绒衣服、羽绒被子,还有其他许多保暖的产品一起放进‘日光明照’的店里,形成‘日光明照’系列的保暖专卖,同时注册‘日光明照’的中文域名,为今后发展线上运营保暖系列,留下伏笔。其实‘日光明照’也可以注册成二十五类的服饰商标。‘日光明照’应该远比[挺美]更适合羽绒这个保暖的功能性产品。”
“‘日光明照’的字数是多了点,不过这个样子,正好是最容易记得,因为伊非常的与众不同。容易记得,就容易推广。关键的关键是多少适合保暖这个产品功能?绝对是一级棒!”
“侬这个样子费劲心血,会不会最后弄了个‘鞠躬尽瘁’?”茹总仔细想了想,有点小心谨慎地、咬文嚼字道。借着给他厉家君倒水的动作,还有意把问题尽可能淡化些。
“这个问题,上次HLJ的经销商也问了。”厉家君端起他给倒的茶水,吹了一下,浮着上面的细碎茶叶。茶水得热气有点雾,蒙了他的眼镜。他摘下眼镜,又吹了一下,轻微喝了一口。
“既然曾经由人‘鞠躬尽瘁’,那么我再‘鞠躬尽瘁’也就没有什么了。凡事我尽心了就是。就像刚才我说的‘日光明照’,所有的东西、事物一切均是天意。天上有个太阳朗朗照着,看在心里。所以我至少是得尽心力。成也罢,不成也罢,那是天意。如果有人辜负人,那么我希望自己不是‘先辜负人’的那个。”
“厉总其实想得很明白啊。”茹果也是感叹。
“想得明白是因为之前有些事。本来不想答应过来帮忙的。只是人家遇到困难了,估摸着:你去帮人家,而且尽心力了,总不至于还被算计吧?”
“如果这个‘不至于’最后还是出现了呢?当然这个话您可以算作是我放屁。只是假设而已。”茹果看厉家君喝茶还是蛮快,于是又起身给他加水。这次是加水的时候也还是回过头来看这厉家君如何讲。
“这个假设我之前已经做过了,就是让他签了份合约。里面有关于犯错成本的约定。我理解您这个话的意思,其实古话已经讲了‘江山好移,本性难改’。您的假设是不是就是依据这个话来的?”
“是。您厉总真的是明白啊。不过他会看合约吗?”茹果对厉家君和虞海明这对同学的秉性、学识的如此大差别,也是心里纳闷。
“我想看肯定是看的。第一,这份合约在他那里的留了一周多、将近十天,他有的是时间;第二,签了,给我的时候说了两句话:一个是这个合约‘结棍’的;一个是弄三个月试用期好伐?所以我想他一定是看过的,一定还是请人看过。”
“等等、等等。厉总您这个老同学说什么试用期?”茹果似乎被震撼到了。
“对呀。”厉家君的回答平静异常,更是震撼到了茹果。
“您说什么?”他端起茶杯要给厉家君加水,但是他端着茶杯先等着他的回答。
“我说没有问题呀:合约一签,[挺美]里的百分之二十股份就是我的了。再一个:侬哪能说得出来试用期的?之前,侬左一次、右一次过来问着问那。如果不是答案显而易见地让侬受益,遇到人家封杀了,侬会来找我?”
“我是侬的话,我直接拉倒。”茹果这次直接。
“或许您是对的。”厉家君摘下眼镜,用纸巾擦着被茶水热气雾化了的镜片。茹果看着他安静迟缓的动作,像是一个和尚,淡定、简单、智慧,似乎到了钝化的境界。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厉家君因为摘了眼镜,并不知道他的摇头。他的心里念叨着‘日光明照、日光明照’,节奏舒缓,契合着手上擦拭镜片的动作。
‘日光明照’红底黑字,字体粗壮、拙朴中透着力量。静静地挂在厉家君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