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旭山
昔日里风光无限的云落山庄,如今也不过是一片苍凉,被一把大火夷为平地,阴风阵阵,叶旭山也是满目疮痍,司徒杰下了马,看见原先云落庄大门处的树上拴着一匹裸马,这才放下心来。
靠近后山,一阵轻柔的歌声缓缓传来。
“落碧潇潇,我欲为情再画眉,提笔却落空。。。”听着歌声,司徒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在一双坟茔之前,一个素白的身影静坐在前,轻柔地唱着歌,声音婉转清泠,犹如仙音。
“不要!”司徒杰突然大喝,白影微颤,利刃寒光一闪,乌丝落地,司徒杰飞奔至坟前,看到的只有满地的断发,还有那一身白的瘆人的长服。司徒杰脸色惨白,江璧月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上山时的日落西斜,转眼间已是满天星斗,江璧月坐在坟前,匕首放在一旁,没有再碰。
“司徒少主想听小女子唱歌么?”江璧月突然问道,司徒杰一怔,望着她久久不语,夫君,司徒少主。。。
满山的疮痍也比不上此刻的凄凉。
“采蝶花间半只,邀月瀚际圆缺。是当时,朱颜易老,凉风吹岸,旧情难移,杨柳堆积。落碧潇潇,我欲为情再画眉,提笔却落空。烟雨霏霏,轻叩小窗唤若微风细雨,慢踱又成空。一室香炉残烟清散,似凝笑再催烟,半盏清茶香气随风,似添灯再暖杯。千种相思万般想念,雁衔尺素无觅处,阴阳路、月未眠,提灯又寻秋风度。”
江璧月唱着,忍不住落下泪来,司徒杰的神色更为复杂。“这首词是爹写给娘的。”江璧月苦笑。爹为情画眉,却已没有画眉人,而她画眉,却是没有情。
“你爹,临前让我照顾你。”司徒杰沉默半许,竟然能留她的话只有这一句。
你爹。。。江璧月莞尔,“谢谢。”司徒杰想说什么,却是堵在心口,不知该说什么。“爹曾说,你是我的良人,或许,是因为缘分太浅,到如今,缘成空,孽成空。齐眉断发绝前尘,无怨亦无恨。万般皆空,何须执念。”
“你走后,锦儿一直哭。”
“总会习惯,总会忘却的。”
“小姐!”浣儿叫着跑过来,声音嘶哑,走到近前,看见江璧月竟然落了发,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小姐。。。”浣儿抱着江璧月放声痛哭,江璧月却是依然平静。
“原本,可以借着云落庄的名声为你寻一户好人家,可现在云落不再,是我拖累了你。”
“不是的,小姐。。。小姐没有拖累浣儿。小姐活得好辛苦,浣儿只是想让小姐好过一点。。。”
“我明白。。。”江璧月柔和地笑着,“司徒少主,何时可给我休书?”
檀香缠绕,男子微微阖眼,看着在蒲团上跪了一下午的女子,长叹,啪得一声摔门而去。
司徒府如今人人自危,自上次檀夫人过世后,便再未见过司徒杰发这么大的火,而一向温婉的少夫人从云落回来之后,便一直住在佛堂,再未出过那道门。最奇怪的就是少主子,陪着少夫人在佛堂一待就是一个下午,然后又是怒气冲冲地摔门离开。西域之事也被停搁下来,府里的气氛异常凝重。
洪风一行三人飞马奔驰,归心似箭,半月后已经到了西域境内,除开洪风因赶路而伤势复发外,一路无事。待三人回到商齐什勒,前脚刚进了洪庄,后脚便收到了司徒杰的信。
“相公,怎么了?”索玉儿见洪风突然脸色发白,以为他伤势加重,连忙问着。
“江璧月齐眉断发,虽尚无削发入庵,但已有出世之意。”洪风沉声说着,索玉儿也不由得吃了一惊,洪风则更是恼怒,他方劝过司徒杰要善待江璧月,怎么又会出了这些事,难道是他的缘故?
“那司徒呢?”索玉儿问道。
“他将江璧月囚在府中佛堂,至今一筹莫展。”洪风沉吟片刻,立即写了回信。
【解铃还需系铃人,心病尚需心药医。玲珑骰子安红豆,料得君心似我心。】
“希望司徒能够想明白。”
凉夜如水,微风阵阵,皎皎的月光照亮石亭,半页信纸悠悠落在桌上。“入骨相思知不知。。。料得君心似我心。。。”洪风这是在暗示他,其实他与洪风一般。洪风对玉儿有情,而他则对江璧月有意,只是两人相似的木讷和沉默,固执的不肯承认。
说来,他这些日子不断的发火,也的确不像平日的他了。
(总会习惯,总会忘却的。)他已经习惯了江璧月的陪伴吗?亦或者,他对江璧月并非无情,只是不敢承认。
江璧月能骑裸马,说明她马术精湛,引开浣儿之事,又说明她心思缜密,聪慧异常。当初她自毁容貌,也是因为那一直压制不出的傲气。从那时起,他便清楚地知晓,自己配不上她,能配上她的人,必定要有大才能、大智慧,亦或是武功登峰造极之人。只可惜,这两种人,他哪个都不是。
她的下嫁,只是为了云落,他也不是江林庭心目中的乘龙快婿,把最宝贝的女儿托付给他,只是形势所逼。江林庭不喜欢他,却是为了女儿一直忍着,江璧月也是如此。若江璧月嫁的不是他,而是真正的乘龙快婿,那会是怎样的天作之合,而他,也不过是个只配仰慕那天作之合的人。那她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是他害了她。。。
“姑爷。”身后传来浣儿的声音,司徒杰收回心思转身看去,浣儿却已经跪在了地上。
“快起来。”司徒杰皱眉说道。
“姑爷,一切都是浣儿的错,如果不是浣儿怂恿,小姐也不会离开的,如果不是浣儿告诉小姐姑爷要添妾室的事,小姐就不会心灰意冷了。。。”
“你说什么?纳妾?怎么回事?”司徒杰厉声问着。
“是浣儿在山庄里偷听到老庄主和老夫人商量要给姑爷纳妾,原因是小姐一直无所出,而姑爷又只有锦小姐一个女儿。。。。。。姑,姑爷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司徒杰气道,难怪那老东西这些日子这么安静,原来在打这个主意!
“求求姑爷,一定不能让小姐出家,江氏一脉如今只剩下小姐一人。。。”浣儿正说着,司徒杰却是幽幽叹息。
“浣儿,你是不是觉得,其实我根本配不上你家小姐。”司徒杰苦涩的开口,浣儿一怔,却是点了点头。
“浣儿曾问过小姐为什么心甘情愿的出嫁,小姐只是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姑爷不论从身世才能还是武功都配不上小姐。可是,小姐嫁给姑爷以后,有了改变。浣儿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浣儿觉得姑爷虽然配不上小姐,可姑爷却是小姐应该嫁的人。因为小姐在姑爷总是去檀夫人那里时,有了怨气。”
蹴鞠山庄
大厅里蓦地响起了瓷杯破碎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老太爷破口大骂不孝子、忤逆儿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老夫人急急劝慰的声音。
司徒光贤气得脸色铁青,怒声哼着坐在了上座,老夫人怨怪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悠哉悠哉的司徒杰。“你这个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能不能不让你爹生气了?再说了,给你纳妾也是为了司徒家的香火,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老夫人坐在司徒杰身旁,耐心解释着。
“娘,这次的事你不要管,我说了,不纳妾就是不纳妾,江。。。璧月无所出是我的责任不关她的事。至于司徒家的香火,司徒一脉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六哥和十哥不是尚未成婚吗?怎么不去操*他们俩的心。”司徒杰说着话,但明显这话是说给司徒光贤听的。
“你当老夫糊涂吗!你心里只有一个乔骆儿,跟江璧月不过是应付差事。以前那丫头那般的花容月貌你都看不上,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你又哪来的情意可言!”司徒光贤哼了一声,嚷道。
“我和她的事自有道理,不需你过问!你当我是你,娶了一个不够,两个不够,足足娶满十二个,你那般的心安理得我做不到!”司徒杰猛地站起,厉声反驳,司徒光贤脸色一变再变,怒火攻心,拔出了墙上的长剑就刺了过去,老夫人一脸骇然,根本来不及阻止剑已临身,司徒杰一把推开老夫人,尖锐的响声。。。
司徒府
浣儿正央求着江璧月要她多吃点,突然门外一阵骚乱,尽是下人的低语声,随后安静下来,轻轻地叩门声起。“什么事啊?”浣儿问着。
“米霈恳求少夫人去看看少主。”米霈的话虽然平静,但是语气中还是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害怕。
“求少夫人看望少主。”下人们的声音响起。
浣儿不解,“姑爷怎么了?”
“少主回了一趟山庄,与老庄主争执不下,被老庄主盛怒之下刺伤,可他怎么都不肯去看大夫,米霈无能,只好来求少夫人。”米霈简单的说明了经过,浣儿看向江璧月,后者却是置若罔闻。‘姑爷不会是因为纳妾的是跟老庄主吵起来的吧。。。’浣儿有些担心,蓦然跪在了江璧月面前。
【流云之事,虽有棘手,但已有方法,你不必挂怀,只愿你尽快处理家事,选址西域之事皆已办妥,何日启程?】
司徒杰苦笑,洪风文采是上去了,可这字却还是那么丑,蘸墨回书。
【事无定论,仍冰上难行,英烈在护性命无虞,逃难之日应已不远,流云之事,你多费心。】
写罢,看着回信,又添了一句。
【你可有计助我?】
叩门声入,司徒杰应了一声,忙于手中之事。“米霈,老爷子那边可有回话了?”司徒杰问着,把回信折起塞进信封,却是没人回应。司徒杰正写着‘洪风亲启’,余光扫了一眼来人,却是猛地笔尖一顿。“你怎么来了?”司徒杰微皱眉头,话说的极为平淡,手里的笔却已放下,看着门口的江璧月。
“被米霈求来的。”江璧月淡然道,把托盘放到了桌上,瓶瓶罐罐,清水,白酒,还有大块的纱布。司徒杰下意识握住了手上已经干涸的伤口,看向门口,他知道,米霈就在门外候着。“伤在哪儿?”
“手上而已。”司徒杰说着,走了过去,任凭江璧月怎么去折腾,门外的米霈听了却是神色一变,差点闯了进去,何止手上。。。
包扎好了之后,江璧月起身离开,米霈又要追过去,就听见司徒杰叫他,只好进了书房里去。
“少主,你的伤。。。”
“去把信寄了,快马送到。”司徒杰打断米霈的话,把信封给了他。“米霈,过犹不及。”米霈刚要离开书房,司徒杰突然说道,米霈脸色一白。
“米霈知错了。”
“去做事。”司徒杰应声,米霈退出书房,长叹一声,前去寄信。拐角处江璧月的身影渐渐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