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旭山
叶旭山下的枫林小道,有一辆不算华丽的马车徐徐走着,赶车的是一个面相忠厚的中年男人。
马车来到了叶旭山的山脚下,中年人勒住黑马,停下了马车。
“少夫人,到叶旭山了。”中年人跳下马车,说着,一个穿着碧绿折裙的丫鬟掀开了帘子,扶着里面花容月貌的女子下了马车。
“谢谢傅叔送我们回来。”丫鬟笑着说道。
“少夫人,上山的路危险,要不要程傅跟着你们?” 傅叔有些担心,问道。
“不用了,我和浣儿很快就会下来的。”女子轻轻摇头,与丫鬟一同上山去了。毕竟,她此番回来是瞒着家里人的,程傅肯帮忙已经不容易了。
“小姐,庄主看见你突然回来,一定会很高兴的!”丫鬟背着一个小包袱,笑嘻嘻的对女子说,女子听闻也只是点了点头。“小姐,要不然咱们就别回去了!在庄里待着多好,也不用受他们的气!”
“你就少说两句吧!”女子微叹,轻声道。
“浣儿只是替小姐难过!姑爷对檀夫人那么偏心!真是不公平!”丫鬟抱怨道。
云落山庄
“小姐,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啊?”浣儿看着空荡荡的大门口,有些奇怪,守卫的人呢?怎么一个都没有?
江璧月望向了四周,的确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出了什么事吗?怎么一直都感觉心口闷闷的,她以为是因为在马车里,所以会有些难受的。
“先进去吧。”江璧月说着,和浣儿推开了云落山庄的大门。
朱红色的大门上是一道道飞溅而出的已然凝固成黑色的鲜血,白色的大理石也被血浆覆盖,一层一层又一层,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浣儿看着眼前的一幕,吓得双腿直软,倒在了门外的石板上,口中想要发出声音,却像是被人紧紧掐住了脖子,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江璧月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盖着白布的尸体,面无血色。
“爹…”江璧月突然幡醒过来,不顾地上浓厚的血浆,跑进了大厅。
“小,小姐。”浣儿见江璧月跑了进去,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跟了上去。
后庄
“主子,已经好了。”米霈神色有了愁苦,缓步走到了司徒杰身侧,回禀道。
“点火吧。”司徒杰淡然道,米霈向着远处的下人挥手,一把把带着夺命的火焰被抛进了山庄。
“主子…”米霈轻声叫着,看着燃起滔天大火的云落山庄,暗叹一声。
“下山吧。”司徒杰双手成拳背在身后,走在前面,绕着山庄的外墙。
在山脚等待的程傅无聊的四处张望,突然见山上黑烟渐起,心下有些担心,栓好了马,快步上了山。
沿路走来,地上除了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便是铺着的稻草和木柴,以及那些凝固了的和尚未凝固的鲜血。江璧月顾不得裙摆会被弄脏,只是一味的向着后庄跑去,前厅没有,偏厅没有,路边也没有…
浣儿尽管害怕却还是紧紧的跟着江璧月,一直到了江林庭居住的阁楼。
“爹。”江璧月轻声叫着,原本用于遮挡的屏风被尖锐的东西四分五裂,倒在地上,床上的人躺着,身上盖着白布,右手沾满了鲜血无力地垂在床边。
不会的…江璧月心口一痛,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前去查看。浣儿拽了拽江璧月,想拉她离开,江璧月却是突然踩着破碎了的屏风走到了床边,跪了下来,看着那只右手。没有爹的扳指…可是这衣服…江璧月定了定神,颤抖着掀开了白布。
怎么会呢…江璧月惨笑,握住了那只鲜血淋漓的右手,哭不出声来。浣儿也跪在一旁,眼泪啪嗒啪嗒的。
“小姐,你哭啊…小姐…”浣儿摇着江璧月的胳膊,哭出来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江璧月却是突然松了口气,爹不在了啊,她便不用再强颜欢笑让爹相信自己过得很好了…可是,爹不在了,她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连容身的地方也没有了…
“小,小姐…外面,怎么好像着火了?”浣儿看着阁楼外越来越浓的烟雾,不由得奇怪,难道有人放火吗?
“你走吧。”江璧月说道,坐在床边,用锦帕仔细的擦着江林庭脸上的血污,浣儿有点担心走到窗口向外看,顿时被吓了一跳。
“小姐着火了!”浣儿惊慌失措地跑了过去拉着江璧月要离开阁楼,可刚到门口,江璧月就一把推开了浣儿,把她关在了门外。“小姐!”
司徒杰一行刚走到半山腰,程傅正气喘吁吁的往山上跑,撞在了一起,司徒杰奇怪的问他怎么在叶旭山。
“老仆是送少夫人回来的,山上出什么事了?”程傅说着,又忙问了一句,司徒杰听闻脸色一变,连忙拽着米霈返回了山上。
整个山庄已经烧起来了,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火焰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吞噬着云落山庄。
“小姐!”浣儿拍打着房门,嚎啕大哭,可房里的江璧月一直都不为所动,不论浣儿怎么叫门,她都不肯说一句话。司徒杰二人听见浣儿的哭声寻到了阁楼,浣儿看见司徒杰就像是看到了救星,抓着司徒杰哭着要他救江璧月出来,司徒杰还未说什么,阁楼外的木板突然裂开,司徒杰拉起浣儿到了阁楼下,刚刚站定,身后的二层阁楼轰地一声塌了下去。
“小姐!”浣儿撕心裂肺的叫着要冲过去被米霈拦住了,一下子昏厥了过去。
“带她出去。”司徒杰皱着眉,阁楼虽然塌下来,但还没有全塌。
“主子…”
“快去!”司徒杰瞪了米霈一眼,身子跃起,一脚踹开了阁楼的房门,差点一脚踩空跌到一楼的火海里去,来到床前,搬开了燃烧着的木板,江璧月护着江林庭的尸身已经被木板烧伤了,后背的衣服烧开一个大洞,身上更是惨不忍睹。
司徒府 溶月阁
(阿璧,司徒杰可否是对你不好?有爹在,你不需怕,爹会为你做主的。)
(爹只有阿璧啊,所以一定要保护好阿璧。)
(爹知道你嫁给他,会很委屈。)
云落山庄除大小姐江璧月及丫鬟浣儿,共一百四十三人,无一余口。
司徒杰,为什么在云落庄?
爹不在了啊…她还以为是在做梦呢…真是一场噩梦啊…
从云落庄回来,难得,司徒杰会一直待在溶月阁,恐怕只是为了安慰安慰而已,同情一下她这个一瞬间失去了一切的人。
〖‘求你…照顾阿璧,照顾她…照顾阿璧…’〗
司徒杰坐在床边,揉着眉心,有些乏困。这是多少天了?若是换做了普通的富家小姐,遇着这样的事,必定是哭天喊地的闹得家中鸡犬不宁了,可江璧月即使是哭,也只是躲在房中默默地哭,司徒杰看着她哭,心里面也觉得堵得慌。
“司徒杰,你为什么,在云落庄?”
江璧月泪眼婆娑,静静地望着床边的司徒杰,他还没有能力,杀得了父亲。
可是司徒杰却没有解释,或许是不愿解释,不能解释…
第二日一早司徒杰离开了溶月阁,江璧月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强颜欢笑的浣儿,觉得好累。
这间房里,留下过什么?他和她在这里,只是沉默,他不想与她说话,她无法卸去满身的戒备。洞房花烛夜,孩子,丧父,他在这里的时间都寥寥可数。认真想想,他可曾对她说过任何的承诺…恐怕是不想承诺于她吧。毕竟他的心里是乔骆儿。当初嫁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山庄和父亲,是为了司徒杰能保护山庄和父亲,可是,他已经不用保护了。山庄没有了,父亲也没有了,她于此地的意义也没有了。
乔骆儿一索得男,她便该离开了。
乔骆儿来看她,司徒杰突然离开溶月阁,骆儿还以为两人闹别扭了。江璧月暗叹,连话都不会说,怎么闹别扭。
骆儿的身子也有些笨重了,开始圆润发胖,却还是柔柔弱弱,善良如初。菀儿见了她,眼神里带着些感激,若不是她,菀儿也回不到司徒府来。只是,骆儿开导她,却说起了另一件事,让她很在意。
骆儿的父亲,前些日子被人诬陷入狱,现已无大碍。
江璧月苦笑。菀儿扶着骆儿去帮她取些吃的,浣儿去拿孝服。
乔骆儿或许只是无心之言,却不知她是听者有意。骆儿的父亲出事了,司徒杰必定会去处理,云落庄那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知晓,可能,是因为处理骆儿父亲的事而耽搁了,就此错过了搭救她父亲和那一百四十二性命的时间…也或许…
没有什么了。她对他的期望只会一次一次的伤害到自己。
殷红的颜色倒映在铜镜中,有些模糊,浅淡的桃红点缀,末端是尖锐的针刺,人面桃花相映红一般温柔的步摇,垂着一滴欲落未落的红色,平躺在梳妆台上,仿佛诉说着悲伤和绝望。
司徒杰被乔骆儿拽着来到了溶月阁,手里还端着厨房做下的清粥小菜,菀儿正要上前去叫门,突然听到房门里传来的惊叫声。
“小姐!”是浣儿的声音。乔骆儿心里一紧,忙推门而入,司徒杰也跟在身后。江璧月还是穿着那件素色的衣服,浣儿拿来的孝服还没换上,坐在梳妆台前,浣儿跪在她脚边,掩嘴哭着,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乔骆儿快步走到近前,也突然愣住了。“璧姐姐…”乔骆儿轻声唤着,伸手去碰江璧月,却被她躲开了。
江璧月站了起来,没有去看一旁惊慌失措的乔骆儿,而是转身走向了司徒杰,菀儿脸色发白,司徒杰眉头紧锁。
“你那天,为什么在云落庄?”江璧月看着司徒杰,问着,司徒杰依然不肯说,江璧月淡淡的笑着,“骆儿说她父亲吃了官司,因为你的缘故,才免去了灾祸。”
“是。”
“那你,为什么没有救救我的父亲,因为那是江璧月的父亲,而不是乔骆儿的父亲吗?”江璧月的脸上还是笑颜,但语气却是冰冷刺骨。
“我在处理骆儿父亲的事…”
“所以耽搁了。”江璧月接过了司徒杰的话,冷冷哼笑了一声,“也或许,在得知我与她的父亲都有难的时候,你,并不想选择先救我的父亲。因为如果是官司,不会在短时间内要人命,如果你存了救云落庄的心,可以先给我父亲书信一封,让他有所准备。可是你没有。因为那是我江璧月的父亲,而江璧月恰恰是你最不愿见到的人。”
司徒杰无法答话,即使他不愿承认,也无法否认,他的确那么想过。却不想,就是因为错过的那一点点时间,葬送了整个云落庄。
也葬送了江璧月和他之间仅有的一点点感情。
江林庭没有怪他来晚了,只是求他,要好好的照顾江璧月。只是江璧月如今这样,恐怕江林庭要死不瞑目了。
乔骆儿想要为司徒杰辩解,却被江璧月扬起的耳光堵在了嗓子眼里。
不管是什么理由,她都不想再听了。听了又能怎么样,不会挽回什么,她失去的,是这辈子都不能补偿的东西。
司徒杰左边脸上烧心的疼,看着江璧月,只能看到她冰冷的眼眸,以及额头划向脸颊的血道。
划断的不止是她的花容月貌。
“用一百四十三条人命换了一条人命,希望你今后的人生也能过得这般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