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好似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物体一般,我察觉到了它的厚重、她的沉甸甸的重量。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我手中,没有一点声响——马芮把她的千言万语,化作了平静沉重的文字,就这样落到了我发着颤的手中。
神色黯然地走回楼道里,坐在一排椅子上,我平复好心情,慢慢打开了信封。整个过程,我看得非常认真,生怕错过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
信是这样的:
顾笛,其实我早想跟你说这些话了,只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自从那天之后,我不知道该怎么见你,该怎么面对你,我想,你一定是恨我的吧。不过也无所谓了,我现在的状态,还怕恨我的人多一个少一个吗?都不重要了……
所以,思前想后,我想,还是给你写点东西吧。这恐怕是最好的方式了,也希望,你能原谅我那天的行为。哎,我想,我真的是疯了,才会那样做。
其实,我早就看出解少一对你的态度不一样了,只是,我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直到那天,你和解少一在公园发生的那一幕,彻底将我的“不愿承认”打破了。以前,我还可以装作不知道,装作是我想多了,可是那天的事是实实在在发生的,是真真切切让我看到了的。我无法再继续“假装”下去了,我必须要面对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喜欢上了我一直暗恋的人。哦,不,应该是明恋。
而最可怕的是,我喜欢的那个人,也早已对我最好的朋友,有了意思。我那天才真正明白,原来,在这场感情里,最微不足道的人,一直都是我。
怎么样,我够惨的吧?
说实话,那几天,我真的非常非常生气,我不知道是气我自己,还是气你,又或者是解少一。可能,我最气的还是自己。但是,我把这火撒到了你身上。事后想想,这一点也不怪你。感情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呢?再说了,就算要发火,也应该发到解少一那混蛋上。
可是,我就是他妈的太贱了。对于他,我怎么也真生不起气来。
所以,顾笛,我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原谅我那天的行为,就当作是,一个疯子,为了发泄对自己的不满,因为嫉妒、因为自卑、因为恐惧,而无辜错伤了自己的好友吧。说到这里,好像我也没什么资格请求你原谅。算了,如果你想一直恨我,那就恨下去吧。
最后,我想说的是,你一直都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儿。从我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你和周围的那些女生不一样。也怪不得,就连沈鹤这样优秀的男生,都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更别说解少一这个“花花公子”了。(其实他一点都不花心,真的,你要一直相信他。)
记得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当时我想,这个女生,也太直接了吧。不过最终,你还是在我的“逼迫”下,强饮了一杯酒。但是发现了没,自从那次起,你就一直在试着学会喝酒。哈哈,这样一来,以后你要是成了千杯不醉之身,那我的功劳可是最大啦。
但是话说回来,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还是少喝酒、甚至滴酒不沾为好。除非……你身边有我们这群对你死忠的朋友啊,那样,才不会担心什么时候会突然被人掳走。
总之呢,我马芮高中三年最大的福气,就是和解少一成了同桌,就是认识了周筱婉,就是和他们这几个成了好朋友。当然,最后最后的福气,是遇见了你。也愿你今后,一直都保持对世界充满宽容与善意的状态,无论外界怎样伤害你,你都始终有一颗最干净、最纯真的心。
还记得我们那个约定吗?有时间,要来我的家乡——云南,玩耍一趟!放心,这个约定我一直记得,从没忘记过。只是现在要跟你说一声抱歉了,因为,我要先行一步、回到云南了。如果约定长期有效的话,我会一直,在云南等你。
等着再次见你,再次见到你们。
祝今后安好。
马芮
合上信纸,我的眼泪不由自主滚落了下来。
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太阳西斜,阳光透过身后的窗户照到我后背上的时候,我才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然后朝解少一的病房走去。
从马芮的病房,到解少一的病房,不长不远的一段路,再坐一段三层楼的电梯,就到了。可是在这一段路程中,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一路上成了泪人儿,引得周围人侧目。只觉得浑身上下仿佛全都瘫软无力,没有一点精神足以称得起我当时低糜的状态。
我知道,我失去马芮了。
进了解少一病房,我一下子冲到他床前,跪在地上,头趴在床上就哭。他吓了一大跳,忙托起我的头问:“怎么了?你哭什么?”
我将手中紧紧攥着的信纸拿了出来,断断续续地说:“她留了一封信……”
解少一神情凝重,拿过那封信后,还未打开,只是皱眉看着我,默不作声。他喉咙动了动,脸上有些不自在,伸手从桌上抽下了几张纸巾,递到我面前,闷声道:“你先把眼泪擦干净。”
我接过纸巾,胡乱擦了一把,他这才将目光收回,盯着眼前的信纸,将要打开。
我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电光石火之间,我一把将信纸夺过来藏到身后,人也立马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说:“你,你不能看。”
解少一眉头更皱了,他被我的反应弄得摸不着头脑,就说:“我为什么不能看?”
“总之……你不能看,那里面写的都是女孩子之间的秘密,她说了,不让别人看的……”
解少一不屑地笑了一声,拖长了声音道:“最好是这样。”
我手里捏着信,心里又难过起来,喃喃道:“我还想见她一面呢,谁知道,再也见不成了,再也见不成了……”
“唉唉,你可千万别哭了啊。”解少一急忙将我打住,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真是受不了女生哭。”
“那我出去哭还不行吗?”我没好气地说道,说着就要走出去。
“你站住。”
我停住了脚步,咬咬牙,站着没动。
良久,背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嗓音:“我只是……见不得你哭。”
我的心仿佛抽搐了一下,它在身体内部隐隐作痛,让我的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立在那里,不知是继续走出去,还是反身折回来,一时间,进退两难。
“你不说想见她最后一面吗?”他的嗓音又响起,“现在还来得及。”
我转过身来,心情又澎湃了起来,“什么意思?”
他后被靠在墙上,眼睛不去看我,只是在沉思似的,静静地说道:“她刚离开医院不过两个小时,如果正常的话,现在,无论飞机还是火车她都还没有出发。所以,现在去见她,还来得及。”
最后一句话,他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快速思索了一下,手中的信纸快要被我捏烂,几秒钟后,我点点头说:“对,你说的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好,好,我现在就去!”说着,我转身就要开门出去。
“你等一下。”他将我叫住,翻身从床上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我睁大了眼睛,急忙说:“还是不要了吧,你好好躺在床上休息,毕竟还没康复……”
“再躺下去不是植物人也得躺成植物人了。”他把我打断,蹲下来打开小柜子就开始找衣服,“放心,我身体好得很。”
“那你奶奶呢,你奶奶看不见你会着急的。”
“我已经让她回去了,晚上才会过来。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别再劝了,我说了要去就一定会去,谁也别拦着。”
“解少一!”
“怎么,你还想看着我换衣服?”他已经站起来了,手里拿着一套衣服,邪笑着看我,“我要脱了啊……”说着,就开始解上身的扣子。
我顿时羞愤难当,瞪了他一眼,快速开门走了出去。
在外面等了两分钟后,就见病房的门被打开了。我扭头看去,只见脱下病服的他,换的是一件黑色体恤,下面是一条黑色运动裤,整身的着装都是黑色,虽然大病初愈,可是这倒显得他精神昂扬。仔细看去,其实他的脸还是有些苍白的,但这点苍白又被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凌厉与威严遮蔽住了。那一刻,我隐约觉得,解少一的这种气质是从他爸爸那里遗传下来的,其实,他有他作为军人的父亲的影子。
我盯着他,愣在那里,不禁发起了呆。
“你还走不走?”
他双手插着口袋,歪着头问我。
我打了个冷战,反应过来,急忙说:“走,走,当然走。”
他扫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转身大步向前走去。我忙不迭地跟上去,和他一同出了医院门,然后叫了计程车,就开往火车站的方向。
至于为什么不是去机场,这完全是解少一的推测了,或者说,来自多年同桌的直觉。他知道,马芮的哥嫂也都只是普通家庭,对于送马芮回家这件事,单是出于她嫂子的考虑,也十有八九不会让她坐飞机回去。
我一方面在心底感叹解少一的心细,另一方面,又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如果……如果马芮就这样不告而别了的话,如果我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如果有些话始终没有说清的话……那我的心里,将会永远愧疚下去。
因为我不会原谅我自己——马芮是因为我和解少一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