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周筱婉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不再哭了,可是也不再笑了。那天,她本来是和李子豪来医院看解少一和马芮的,可是当她问李子豪录取通知到没到的时候,李子豪的态度就骤然变了。李子豪,终于等到了一个适合将这些话的时机。
而为了讲出这些话,他付出了多少代价,他的不肯原谅,不仅是不原谅周筱婉,更是不原谅自己。最终,他的爱情还是败给了他的自尊。
“顾笛,这件事……别告诉马芮,也别告诉解少一。”她对我说。
我点头答应了她。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来安慰她。
“接下来,你想怎么办?”最终,我看着她问道,“要不,再等等?毕竟……毕竟李子豪他,还是喜欢你的。”
她苦笑着瞧了我一眼,道:“现在别说这样的话了,没什么意思了……”随后,她把目光移向头顶的天空,微微仰着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做出好看的微笑的样子,说:“我想……去找我爸爸。”
“找你爸爸?你爸爸现在在哪里?”
她声音小小的,仿佛带着水气:“我爸,就在北溪。”看着我吃惊的样子,她补充道:“你不用吃惊,我从小就在北溪,只不过后来我和妈妈搬家了而已,我也就来到了北中……呵,如此说来,我们俩的经历真的还蛮像的……”
“你去找你爸做什么?”
“找他要钱。”她扭头看我,粲然一笑。
“要钱?”
“李子豪对我做了那么多,为我付出了那么多,这一次,就让我为他付出一次吧。”
“你在说什么?”我还是听不明白,想了几秒后,我睁大了眼睛,“你要……你要跟李子豪一起出国?”
“总之,无论如何,我要跟着他。他不让我跟,我就缠着他,死缠烂打……我不信,他还是这样狠心。”她认真地看着我,问,“顾笛,你会阻止我吗?”
我怔了两秒。远处蝉鸣聒噪,夏风中送来一缕燥热的气息,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在透明的时光里静静流淌。烈日挂在天上,一点一点将情绪发酵,空气中弥漫着梧桐树叶的味道。
我微微咧起了嘴角,轻轻说道:“不会,我不会阻止这样的你,永远不会。”
“真的?”她目光流转,睫毛微颤。
“真的。”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疯狂了?”
“人生就这一次,何不疯狂一些?”我笑着看她,赏心悦目,“筱婉,你的人生,太缺少这样的疯狂。”
她看着我沉思,仿佛在做下什么重大决定一样,末了,她抓住我的双手,一字一句地说:“好,那就现在!”
说着,不等我反应过来,她拉起我就快步向前走去。这个场景,像极了我刚来学校的那一天,她在门口把我叫出去,也是这样,不等我说话就拉着我往下走。唯一不同的是,那次是为了我。而这次,为了李子豪。她很少做这样看起来不经思考就行动的事情。
“现在,去找你爸爸?”我被她拉着一边走一边急促地问道。
“对。”
“可是……可是你爸能答应吗?”
“我不管,我要试试。”
“你妈会答应吗?”
“她会的。”
她说的坚定有力。我抬眼看了她一下,知道我无需再说什么了……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来到了一所小区门口,里面的房子全是别墅,我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气道:“筱婉,你爸爸真有钱啊!”
她咬咬嘴唇,没有说话。
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她知道这个决定太唐突了,对于许久未见的父亲来说,她是不自信的,她是没底气的。然而,当我走进她爸爸家里的时候,我才知道,还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周筱婉的压力,根本不是来自她爸爸,而是来自——她爸爸的新妻子。
不仅如此,在那所房子里,我竟然还看到了和两个周筱婉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女人身材纤瘦,皮肤白皙,但是脸上却始终不曾看见一个笑容。自从我和周筱婉进门,女人端来了一些水果后就不再出现了,而后在另一个房间里,一直听见她哄小孩、训斥小孩的声音。
而周筱婉的爸爸,起初态度极为温和,后来脸上也出现了为难之色和不耐烦的神情。筱婉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知道胜算不大,可还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做出了努力。后来,当她爸爸将一沓钱币交到她手中的时候,她缓缓站起了身,随手一抛,就将那钱币丢到了桌上。
然后,头也不回地,她拉着我走出了家门。
直到那天,我才真正明白了她当初给我说的那句话——我没你想的那么幸福。
“那该怎么办?”走出小区后,我问她。
她没有说话,只是转身望了望身后那一排宏伟的建筑,淡漠地瞥了一眼,就转过身来。
“他会同意的。”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就凭她爸爸刚才的态度,真的会经过思量考虑后,答应周筱婉出国的学费吗?对父亲一向不了解的她,又怎么会信誓旦旦地说出“他会给的”这四个字?
但不想打击她,我还是没有提出质疑。可能心底里一直相信着某件事——周筱婉的话,总归是有她的道理的。
回去的路上,周筱婉问我,马芮有没有告诉我她想要告诉我的那件事。我就把刚才和马芮见面的事情说了,说彼此之间都很尴尬,并没有聊多少。周筱婉听后,就说:“那我告诉你好了,她托我说的。在你面前,她很应该有些抱歉,因此,她怕她说不出来。”
我说:“好,你说。”
周筱婉定定地看了我两眼,最后,她探过脑袋来,在我耳边小声说道:“她让我告诉你,其实王馨怡……根本没怀孕。”
说完,她看着我,等待我回答。
可是,不幸的是,我并没有表现得多吃惊。对于我来说,王馨怡已经不重要了,沈鹤也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我为自己此刻淡定的表现感到很心慌,心里隐隐约约泛上了一丝歉意,对沈鹤的歉意。
也许从一开始,王馨怡这个谎,对我来说就不是坏事。我一直不想承认的是,在我内心深处,我一直是期望有些事情发生的,好给我找个理由充分的借口。从另一方面来说,无论是不是谎言,无论欺骗有没有发生过,沈鹤都已经认输了。
他对自己认输了,对我认输了,也对王馨怡认输了。
希望他,在今后的日子里,能学会反败为胜。
“所以,你是真的不喜欢他了?”周筱婉吃惊地问,脸上有一丝忧愁。
我笑了笑,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摆到耳朵后面,没有说话。
“可是,他一直都没忘了你。”
“如果你有机会再见到他,帮我告诉他,我也没忘了他。”我淡淡地说,“但是,也告诉他,那和爱情无关。”
她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其实现在,我一点都不担心你,我担心的,是马芮。尽管……尽管我自己现在也倒霉到了极点,但马芮,才是最可怜的。你知道王馨怡的事,她是怎么知道的吗?”
见我摇头,她继续道:“你也可以说她是为了自己,毕竟,她打心眼里想让你和沈鹤和好,那样她才……”她迟疑了,随后说道,“可是,不管她为了什么,你都不要再怪她了,好吗?忘掉那天的事,就当从来没发生过,不要恨她好吗?”
“你怎么还不明白呢筱婉,我从来都没有怨恨过她,又哪里来的原谅呢?”我有些愤懑,“你快说,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就在她来我们楼底下见你的前一天,她去找了王馨怡。简单一点说,在她的逼问下,王馨怡说了实话。说实话,顾笛,要是换做是我我都做不出来,马芮为了自己的朋友,真的付出了太多……”
我胸口抽痛了一下,眉头紧锁,说:“那……她到底是怎么‘逼问’的,你说清楚。”
“我不知道,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你也别再问了。”筱婉扭过头去,不愿再和我讨论这个话题。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一条短信。周筱婉盯了两秒后,神情立马紧张起来,两秒后,她暗道一声:“马芮走了……”
“什么走了?!”我惊叫道,差点晕过去,以为马芮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幸亏周筱婉提醒及时,她说:“马芮跟我说,她离开了医院。”
天……虚惊一场!我捂着胸口,挽着筱婉的胳膊,问:“这么说,她出院了?”
“嗯,应该是。要不,我们再回去,看一下,问问解少一,应该知道。她只给我发了这几个字,也没说别的。”
“那就打电话啊给她!”我莫名有些着急。
周筱婉摇摇头,“她既然选择了发短信,那给她打电话,她是不会接的。”
我思索了一下,就说:“要不,你先回家,正好将你的想法跟你妈妈说一下。我这就去医院看一下,顺便问问解少一。”
周筱婉考虑了两秒,也同意了。看着她黯然神伤地朝我摆摆手,向前走去,我心中突然增添了一种伤感。抬头望望天,天空还是水彩画一样的明蓝色,太阳灼热如火。
那一天,我感觉自己累得要死。当我再次返回医院的时候,在解少一的病房,我没有看到马芮,而当我问他马芮去哪里的时候,解少一竟然一无所知,露出了比我还震惊的表情。
“你是说……她这就出院了?”
“刚才筱婉收到了短信。”我沉思道,“她刚才,就没有和你说什么吗?”
“没说什么,闲聊了两句就回去了。”说着,解少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急忙把他拦住,道:“你好好躺着休息,我去她病房看一下,别着急。”
拦住解少一后,我转身跑了出去,很快来到了马芮的病房。可是,当我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我看到的竟然是护士在整理床铺,屋内没有任何其他人了。
一瞬间,大脑感到极度的眩晕。
我的声音颤抖着,问:“请问,在这里住的那个女孩,名叫马芮,她……出院了?”
护士抬起头瞄了我一眼,道:“嗯,她刚走,有一男一女来和她一起走的。哎,这姑娘,明明还没有好,非要急着出院……”
后面的话我有些听不清了,就在我想要转身走的那一刹那,护士突然把我叫住,问道:“你是叫顾笛吗?她的朋友?”
“对。”我点点头。
“是这样的。”她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来到我面前,道,“这是她托我带给你的一封信,说是一定要亲自交到你手里,一开始……我怕麻烦,万一找不到你这个人怎么办。结果,那姑娘说,你一定会上来问的,没想到,你还真上来了。来,给。”
说着,她将信封递给了我。那是一封淡蓝色的信纸包成的简易信封。
手中好似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物体一般,我察觉到了它的厚重、她的沉甸甸的重量。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我手中,没有一点声响——马芮把她的千言万语,化作了平静沉重的文字,就这样落到了我发着颤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