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考是在几天后的一个阴天到来的。
我背着画板画架从考场里走出来，看着青灰色的天空底下，人潮如流，来自各个学校、画室的美术生，都和我一样，背着大包小包，不停地穿梭奔走，互相询问打听考得怎么样，汽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行人摩肩擦踵，热闹非凡。
在人流如织的街上，我和黄娟道了别，走至站牌处等车。
人群中，我看见了李子豪，他正和一群男生边走边说笑，看起来考得应该不错。他还是那副“唯恐世人不知我”的动作，夸张激动地说话，头上戴一顶黑色的帽子，身上却穿的很薄，但看不出一点冷来。我没去叫他，不想去打扰他。或者，是我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唯独没有看到沈鹤，我知道无论怎样他的考试一定不必担心。但，我还是想再见他一面。
在楼道里，他对我说，等到临近高考的时候，他和王馨怡，会回来的。可是，那都要半年后了。再见他的时候，便是下一个盛夏。而这个寒冬，他们两个人，离我们远去了。
他说他已经跟王馨怡提分手了，想不到，王馨怡竟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伤心。我想，如果换做是我，两种完全不同性质的事情同时出现——一个是爱的人提出了分手，一个是要和他单独出去补习半年，我也不会太过伤心的。这两种情况的同时到来，好处明显大过坏处。
车来了。我背起画板提起画架艰难地上了车，车上人很多，但他们见了我，都为我让出了比较大的空隙。在车上不知站了多久，最后实在太累了，我便提前一站下了车，在街上走走也好。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最适合散步了。
天色有点暗了，这个季节，往往不到六点钟天就会暗下来。在街上走了一段路后，我拐进了通往家里的一条街，那条街上人车没那么多，瞬间便安静了不少，远离喧嚣后，才发现原来也可以如此安静。
但没过几分钟，我心里生起了一种不安。因为当我从胡思乱想中逃脱出来的时候，我的耳朵听到了一种节奏均匀且越来越大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我不敢确定那是什么，但一定是不好的预感，该死，我不该走这条路的。
这样想着，我加快了脚步。但随着我脚步的变快，那声脚步也在变快，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我心里惶恐不已，手中的画架也越来越沉了。最后，我停了下来，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转了过去。
在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后面是什么的时候，一个黑影蹿了上来，我的嘴巴瞬间被捂住，身体即刻动弹不得。
“别乱动！”
“是你！”
我把他的手挣脱开，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面庞，心里的恐惧减少了几分，但还是惊讶不已。那个数日前在围墙外翻身跳下来挡在我面前的人，此刻正站在我面前用胳膊钳制着我，他是邱烨辉。
“你跟着我做什么！”
“还记得我啊？”他呵呵笑道。
“打死也忘不掉。”我瞪了他一眼，说：“为什么跟着我？”
“我可没跟着你，只是在路上碰到的。你说咱俩这么有缘，我就送你一段路啊。”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现在不用送了，放开我。”
“别着急嘛，我问你，沈鹤走了你不伤心？”
“我伤心什么，他是去补课了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再说了，这好像不关你的事，你问这做什么？”
“可是王馨怡也去了啊，你就不怕他们两个……”他嘴角抹上了一丝邪笑。
听他说着话，我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推开他喊道：“你疯了吧！你喜欢王馨怡你追去啊，缠着我做什么！”
“你别狡辩了！你还不是一样？顾笛，谁不知道你喜欢沈鹤，从一开始就缠着他让他教你画画，你要真有本事就缠到底啊！就和他一起出去补课啊！就去把王馨怡换过来啊！”
“简直不可理喻！”
“不如这样……”他继续厚颜无耻地笑着，脸离我越来越近，“反正，你喜欢的人和我喜欢的人一起走了，他们都不顾我们了，那要不……咱俩在一起？”
“你……邱烨辉，如果你还有点男人的自尊就别说这么恶心的话！”
他的表情变了，脸上的笑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邪恶的愤怒。眼里放着凶光，一把推开我，我往后趔趄了几步，一下子靠在了后面的墙上。
他狞笑一声，道：“恶心？顾笛，上次要不是解少一那家伙多管闲事，你现在敢说我恶心？恐怕该为自己恶心了吧！”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你清高什么呀，平时不是挺会勾引人的吗？你完全可以把用在沈鹤身上的招数用在我身上，放心，我一定比沈鹤奏效……”说着，他开始向我走近。
我大脑开始“嗡嗡”作响，看着他一步步向我逼近，我没有任何办法可以从他眼前逃走。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下意识地，我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准备拨给妈妈。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手机被邱烨辉一把夺过去扔在身后，“还想打电话？你想的也太美了！”
手机被他扔掉后，我没有了任何依靠，心里蔓延出无边无尽的恐惧和绝望，我吓得差点不会说话，结结巴巴地说：“邱烨辉……你，你冷静点！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我们无怨无仇，你……你不能伤害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狠声道：“看是我后悔还是你后悔！”说完，他便一口咬在了我嘴上，钻心般的疼痛袭来，我忍着疼痛奋力去抓他，去打他，可是毫不管用。他的脸就在我眼前，这时，他眼睛里突然多了一层别的色彩，嘴角挂了一层邪笑。接着，他掐着我脖子的手放松了些，然后就开始顺着我的脖子往下滑去。
我顿时吓得心惊肉跳，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极力想发出声音，可声音到了嘴边竟变成了哭声。他用力地咬着我的嘴唇，疼痛顿时袭来，我带着哭腔摇着头，眼泪肆意横流。
好不容易避开他的嘴，我大声地喊道：“来人啊！救命——”
他用手捂住我的嘴，我的身子一晃，即刻就被他翻到在了地上。瞬间，绝望涌向我身上每一个细胞，我用手去摸索着刚才掉在地上的三脚架，想要抓住它来作最后的抵抗。
希望总还是有的，我马上碰到了三脚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我奋力抓起它便向邱烨辉的脑袋砸去。我知道，那一砸，我是用了死力的。不管最后怎样，我都要狠命地砸下去，越用力越好。
果然，他立刻停住了，闷叫一声，用一只手捂住了头部。我以为，马上就会有血从他的手缝里流出来，没想到，过去了两三秒，他只是呲牙咧嘴地捂着头，我没有见到一滴血。等他的疼痛感过去之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用比刚才凶狠百倍的目光看着我。我心里想到，今天，我恐怕是真的要完了。
他抬起手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我的头被打得偏到了一边，那张脸仿佛已经不是我的了，麻辣和疼痛感丝毫不亚于嘴唇上的感觉，我的脸似乎瞬间就肿了起来。那一刻，莫大的耻辱感席卷全身，我的心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我放弃了任何的求救和抵抗，只想要快点死去。
“你杀了我吧！一了百了……”
他没有理我，只是动作更加蛮横起来。我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哭着哀求道：“邱烨辉！求你了……你放了我吧！我知道你恨沈鹤，可是……可是沈鹤并不喜欢我啊，你……你去追王馨怡，王馨怡会感动的，会感动的！求你了……”
我从来没有那么崩溃过，那么绝望过，那么卑微过，那么害怕过。我真的后悔了，我不该来北溪的，不该转学的，不该遇见沈鹤的。我该死去的，我想到了小时候，那年夏天，死去的人应该是我，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哥哥的命。
一阵脚步声传来，我的头脑清醒起来，我知道有人来了。下一秒，我就见到有人一脚踹开了邱烨辉，他向后仰去，很快，从后面又冒出两个人，三个人上去按住他就揍。
谢天谢地！上帝还是眷顾我的。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转身就要跑，可是一扭头，我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抬起头来，碰上了他的眼睛，那是……韩青？
“怎么是你？”他把嘴里的烟拿出来，诧异地看着我。
“我……”我惊魂未定，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他没等我说完，就向我身后走了过去，对那几个人喊道：“停！”几个人住了手，我这才看清，那三个人之中，有上次在KTV挨着我的那个，他叫李锐。
韩青把烟头往地上一丢，道：“咱们这回救了熟人了。”
三个人望向我，李锐一眼就认出我来，惊讶地张着嘴巴，走过来说：“这不是……”
“上次不是见过她么？”有人喊道。
李锐把目光投向韩青，得到肯定后他又看向我，我低着头不作声，默默把眼泪擦干净。他朝地上啐了一口，转身走向邱烨辉，又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脚，骂道：“小子，欺负到我们的人头上了！说，哪个学校的！”
邱烨辉咧着嘴坐在地上，盯着我暗骂一声：“我真他妈倒霉！”
“快说！哪个学校的？”
韩青回过头来瞅瞅我，淡然地道：“也是北中的吧？”
我点了点头。
他走向邱烨辉，李锐往后退了几步，走到我身边问：“你没事吧？”
我终于平静了下来，摇摇头说：“没事……谢谢你了。”
“就当是我上次欠你的吧。”
我心里一惊，抬起了头看他，他冲我笑了一下，说：“就算冲着解少，我们也得救你啊。”
我的眼眶有些发热，刚擦干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其实他们，也没有多坏呀。就在这时，我听到邱烨辉喊道：“别打别打，我说！”我这才又重新看向他，只听邱烨辉说道：“是有人叫我这么做的，有人叫我来的！”
“谁？”韩青继续质问。
邱烨辉不说话了。我感到不可思议，挪动脚步走近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什么？有人叫你来……来跟踪我的？是谁？到底是谁！”
韩青向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又按上去开始打。嘈杂中，我听到邱烨辉喊道：“你们打死我吧，我不会说的！”
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猜到了。我扭头对韩青说：“你让他走吧。”
“就这么放过他？”
“你打他也没用了，难不成还杀了他？”
韩青眯着眼看着我，嘴角浮上了一丝微笑，开口道：“行了行了，让这小子滚吧！”那两人住了手，邱烨辉跌跌撞撞站了起来，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眼睛里穿插着各种情绪和疑问，我无法说清那种情绪到底是什么，但我敢肯定，他下次，不会再出现了。一定不会再出现了，我的直觉。
韩青掏出了手机，我下意识地叫道：“别，别打！”
他慢悠悠地放下手机，歪这头问我：“你知道……我要打给谁？”
“不论是谁，都别打。”不用想，他一定是准备打给解少一的。“韩……韩青，我希望，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你能为我保密，谁都别说。可以吗？”我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可以啊！”他很爽快地答应了，然后说：“可是，你拿什么作回报呢？”
我浑身一凉，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刚刚对他们升起来的那点好感，顷刻间便没有了。
“看把你吓得……别当真，开玩笑呢！”他冷笑一声，从我身边走过去，我身后传来声音：“放心，不说就不说，这点信誉我还是有的。解少是我的好兄弟，没少帮我的忙，就算为了他，我们也不能不管你啊。行了，咱们都撤吧，顾笛，下次见了！”
他们几个从我身边走过去，消失在我身后。直到那声音没有，我才转过身去，看着四周的夜色，拿起画板画架，疾步向家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