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坐在解少一旁边的那个黄头发突然转过身来，满脸通红地笑着，对解少一说：“解少，来，咱俩换下座位。你……你们都是同学嘛，什么时候聊不行，让我和她聊一会儿啊。人家学习又好还多才多艺的，让兄弟我也沾点福气……”
解少一鼻子里发出一声笑，把酒杯端到自己嘴边，轻声道：“你就是这块料了，怎么沾都没用。”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他醉醺醺地说，“还是兄弟么？实在不行……”他四处寻找，然后说：“这样，让倩倩陪你好吧，你就让我一会儿吧。”说完，他扭头对一女孩叫道：“倩倩，你过来！”
女孩儿听到他叫，便从沙发那一头走了过来，黄头发让出座位来，说：“来，坐这儿，挨着解少！”
解少一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闷声道：“你给我清楚点儿，看明白了，顾笛是韩哥请来的，是同学！少他妈把她和她们提到一块儿！你敢乱来，就是不给我面子，也是不给韩哥面子！”
黄头发怔了怔，然后又嘻嘻地笑了，手揽住解少一的肩膀，道：“解少，你把我看成什么了，我……我是那种人么？不过话说回来，你不也得给韩哥面子？韩哥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想清楚了什么都好说。以后想收拾人了咱们还一起收拾，得罪了谁咱们还一起出头，你说呢？”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扭头道：“来，倩倩，坐这儿！”
我只看到解少一的眉头锁紧了，他一言不发，像是被人说中什么似的，眼神里有一丝慌张，但极力掩饰，不想被人看见。
女孩儿依旧站着，发出一声不屑的笑声，抱着双臂道：“我不坐。”
“怎么？”黄头发抬头，双眼迷离，“解少……不是你最喜欢的么？”
我瞥了一眼解少一，他没说话。
“喜欢是喜欢……可人家现在不情愿啊，我干嘛热脸贴个冷屁股？”说完，她就要走。
“哎，回来回来！”黄头发急忙站起身把女孩儿拉住，满脸赔笑，说：“谁说的呀，他就是这样你还不知道？今天他心情不好，正好你劝劝。我告诉你，解少最喜欢你了……”
解少一一脚踢过去，骂道：“你少放屁！”
最终，女生还是被黄头发哄的坐了下来。
黄头发顺势坐了过来，我下意识地往边上靠了靠。他看了看我，笑问：“你和解少……一个班的？”
我摇头说：“不是。”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和他朋友，是一个班的。”
“噢——”他发出意味深长的一声，然后又说：“我叫李锐，市三中的。”
“嗯，我知道了。”
解少一扭头看了看，发现我们很平常地在聊天，就没有再说什么，继续听那女生说话去了。不知为什么，我感到出奇地不自在，倒不是因为旁边坐着一个浑身酒气的陌生人在和自己瞎侃，而是亲眼所见解少一和这样一群人混在一起，实在令我感到无法相信也难以接受。
“以后可以来我们学校玩，来了可一定要找我！”
我笑笑，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和一个喝醉酒的人说话是挺累的。
这时，一只手“啪嗒”落在我背上，我一个激灵，忙扭头看他。李锐笑嘻嘻地看着我，身子凑了过来，另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腿上。我顿时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解少一注意到了动静，扭头问：“怎么了？”
我咽了咽唾液，摇头道：“没什么。我……我还有事，该回去了。”
说完，我转身向门口走去。
“怎么回事？赶紧拦一下先别走！”韩青喊道。马上，就有一个人挡在了我面前，堵住去路。
我怒视着他，鼻子有些发酸，但还是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韩哥，她还有事，让她先走吧。”解少一的声音。
“我知道，不是不让走，我得弄清楚吧。刚才还好好的，现在说走就走，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们不能亏待人家。你们刚才，谁把人惹不高兴了，主动认个错，不就皆大欢喜了？非要弄得不欢而散，这可不是我韩青的作风。”
我转过身来，咬牙道：“对不起，我是真的有急事，必须要走了。”
韩青看着我笑了，站起来说：“现在让你走岂不是我们亏欠你了？再等等，我让他给你认个错。”
解少一忽然站起来揪着李锐，怒视着他，然后一把把他推过去，李锐直接摔到了墙边。他立刻清醒了过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干嘛！”
“哎，解少，别冲动嘛，让他自己道歉去。”韩青抽出纸巾擦了擦手，然后起身走到李锐面前，蹲下身来说：“你小子怎么就改不了呢？一沾酒就他娘的连亲妈都不认识了是吧？你当人家是谁？”他咂咂嘴，站起身说：“还不道歉去！”
李锐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我面前，揉了揉脸，道：“我刚才糊涂了，你别放在心上。”
我刚想说话，突然“砰——”的一声，门被人打开了，不，应该是踹开的。
我扭头，惊讶地看着马芮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旁人与我一样，同样地惊讶不已，面露惊愕之色，解少一更是睁大了双眼，看着同样直视着他的马芮，呆若木鸡。
她看到了我，也面露惊讶，皱眉问道：“顾笛？你怎么在这儿？”
我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我刚准备走呢。你……你呢？”
她把眼睛瞟向解少一，怒道：“我找人！”
“哟，这不是马芮吗？你们还记得么？我可是印象深着呢。”韩青回过神来后，笑道。
“呵，”马芮冷笑一声，“多谢了。”然后，她走近解少一，抬起下巴，“你说，你下午有急事，就是来这儿了是吗？”
“对啊。”解少一正正经经地点了点头。
马芮脸有愠色，但依旧面不改色：“看来，我真不该打扰你呀，吃喝玩乐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扫你的兴了吧？”
解少一转身坐到沙发上，低着眼眸道：“扫兴还不至于。”
马芮急了，直接走到他面前大喊：“你告诉我这群人有什么好的？一堆狐朋狗友给你带来了什么好处？你要再这样下去你就堕落了知道吗！以前你随便，可现在你看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不要高考了？你想没想过你奶奶！”
解少一“噌”地站起身来，直视马芮，闷声道：“这关你什么事。”
“好，不关我的事，我还不想管了呢。”马芮的声音有点哽咽，“可是今天你为什么要骗我？我让你陪我去一趟有那么难吗？就算帮同学个忙也没什么吧。可是……可是你看，你还是过来了，为了你所谓的‘急事’！”
解少一目光少有的严厉，他喉咙动了动，说：“你快走吧，晚上还有耗子的聚餐呢。”
马芮冷冷地道：“你还记得聚餐？原来，你不是忘了所有的事，只是单单对我的事不上心。行，知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啊，我自己去不就得了，真不好意思，这么打扰你。”
她转过身，走到韩青面前，微微抬头直视着韩青，毫不畏惧地说道：“我告诉你们，你们怎么着我管不着，但请别把他给带坏了！你们不是不了解他的情况，如果真是好兄弟就别害了他！”她降低声音，带着一丝挑衅和不甘妥协，轻轻说出：“行么？”
韩青垂下头笑了，不慌不忙地走到解少一面前，一手落在他肩上，道：“还是你有本事啊，看看，为你痴情的姑娘不少呢。我说，解少，你也该知足了。今天呢，我就把话撂在这儿，你走，兄弟们不留，以后见了有个照面就行了。你留，我当啥事儿都没发生过。没关系，不强求，你自己做主吧！”
韩青靠在后面的墙上，深吸一口烟，说完这些话，等着解少一回答。
解少一愣在那里，片刻后忽然笑了起来，语气无比轻松：“做什么主，我是不会走的。”说完，他的目光划过马芮的脸，冷峻无比，然后就回到沙发上坐下，带着挑衅和得意瞪着马芮。
马芮眼里泪光闪动，我看到她嘴唇在发抖。最后，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拉住马芮的手说：“走吧，我们走，你要去哪儿我陪你去，这里不是我们呆的地方。”
她极力忍着眼里的泪水不让它掉落，看着她苍白的有些颤栗的脸，我心里既敬佩又悲伤。如果换做是我，现在想必一定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了——我一向对自己泛滥的眼泪无法克制。马芮咬咬嘴唇，甩掉我的手，转身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狠狠关上了门。
我扭头看着解少一，他的目光依旧盯着门的方向，但眼里的霸道和得意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说不清的伤感和落寞，还有一点愤怒的色彩。我说不出话来，扫了一眼这屋里的其他人，他们有的在看解少一有的在看我。
这时，不知从哪里进来的一个男生，是刚才他们其中的一个，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出去的。他已经酩酊大醉了，被一个女孩儿搀扶着走了进来。面对一屋子寂静的人群和缄默的气氛，他先是挑着眉愣了愣，可是醉意让他理智不清，他推开怀里的女孩，身子东倒西歪的，几秒后终于站定。环顾四周后，他嘿嘿地笑了起来，含糊不清地喊道：“都愣着做什么啊，不是要嗨起来吗？都嗨呀！”
旁边一个男生狠狠拍了他一把，低声道：“你他妈刚才上哪儿去了呀？”
他身子被拍得晃动了一下，旁边的女孩又赶紧扶住他。这时，他注意到了离他很近的我，嘻嘻地笑：“这……这不是刚才进来的那女孩儿嘛，忘……忘了跟你打招呼了……”说着，他一手推开那女孩，朝我扑了过来。
我大叫一声，吓得往后趔趄了一步，然后什么都顾不上了，失魂落魄地拉开门跑了出去。
接着，我就听到屋内传来一阵打骂的声音，然后就是那男生糊里糊涂的话语和喊叫。
我捂着胸口一直跑到了走廊尽头，歇息了几秒种后才顺着楼梯走了下去，我的手脚全是颤抖的，不得不紧紧抓住扶手，生怕一个踩空会跌落下去。
几分钟后，我来到了大门外面，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来的，总之，当我接触到外面清新的空气和温煦的阳光的那一刹那，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刚才那个阴暗、喧嚣、污浊、潮湿、充满烟味和酒味的地方，仿佛与现在我所处的环境是两个世界一样。我发誓，再也不要踏进里面一步了。
等我神志清楚下来以后，我向道路两面望了望，看看是不是能看到马芮的身影。她现在应该还没走远，我只不过比她晚出来半分钟而已。我向前走了两步，发现不知该继续往前走还是往后走。
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有人叫我。
“顾笛。”
是马芮！我忙转身，看见她站在我面前，一阵凉风吹过来，把她的头发吹得乱舞，虽然凌乱但竟带着些韵味。那一刻，我想起了每天的傍晚在学校天台上看云彩的她，那个背影，那个侧脸，几乎就是她现在的样子。我看出来她刚刚哭过，但已经恢复过来，脸上的泪痕并不明显。
“你跟我来。”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跟在了她身边。她的话和解少一的话一样，总是在安静中带着股摄人的力量，不怒自威。如同现在，我像是被某种力量驱使着一般，脚步不急不缓地跟着马芮。
一阵沉默之后，我开口问她：“我们……要去哪里？”
“去郊外。”她眸光闪了闪。
“去做什么？”
“去看两个人。”
“谁？”
她没有再回答，我便也不好再问，只好回过头来继续走路。这里离郊外还有一段路程，我不知道我们是要一直走过去还是会在几分钟后打车。沉默片刻后，她突然睨了我一眼，问道：“你刚才怎么会在那里？”
我掐了掐手指，有些不知怎么回答。她看出我的神态，就问：“怎么了，是他把你带去的？”
“不，不是，当然不是。”我急忙解释道。
“那是他们咯？”
我点了点头。
她的笑声中带着股怒气，话是对我说的但眼依旧看着前方，道：“你是不是傻！他们是什么人呀，让你去你就去？你认识他们吗？”
“我看解少一和他们在一起，以为是他叫我的，没想到……”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没想到解少一只是个诱饵！”她一语道破。
我心里又把自己骂了几千遍，然后才又说出话：“可是，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我的，如果是解少一……不，他应该不会的。他说他们校庆晚会的时候来我们学校了，真的吗？”
马芮摇了摇头：“这我不知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们那伙人，什么做不出来？”她又略带担忧地望了我一眼，“所以我劝你，千万别和他们在一块。”
“嗯，”我重重地点头，“好，我知道了。”
走了几分钟后，我们看着天色渐晚，这样走下去估计会耽误周筱婉的生日聚餐。于是，我们终于在路边叫了一辆计程车，驶向马芮所指的郊外某个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