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我跟妈妈说是不小心碰到了窗户上,她倒是没多说什么。多年的职业习惯让她看惯了生死和流血,或许这点小伤小痛对妈妈来说真的不算什么。给我上完药后,妈妈嘱咐了几句,就去睡了。我知道,她是真的累了,我也真的累了。
站在镜子前面,我把头上的棉纱慢慢撕开,露出了一小段浅浅地疤痕。我用手指反复摸着结痂的位置,手感凹凸不平,但并不明显。刘海稍微一挡,便会完全遮住。自从那晚之后,我对那个藏书室便有了恐惧,平时再也没从那里走过。不仅如此,黑暗所带来的近乎于失明的折磨,也在我心里留下了阴影。我需要光明,我要远离黑暗。
那天,恰好是周筱婉的生日。我记得周筱婉当初对我说过,她说等我以后画画画的好了的时候,要给她一张画。当初她来我家给我送煮花生,要了我一张风景画,但那张实在很烂,现在看起来就属于非常低级、手法非常拙劣的那一类了。我想,现在快要美术统考了,我的画画水平提高了很多,那何不送她一张我现在的画呢?
我利用周六下午在家的时间,找来了一张动物的照片,用丙烯颜料画了一张孔雀的画。因为至今,在美术馆的那次经历都让我非常难忘,那些栩栩如生、学生们用丙烯颜料画的画,都异常生动逼真,色彩也非常鲜明亮丽。所以,我决定要自己尝试一下。
画完之后,我就出了门,拿着那幅画来到了街上,找到一个饰品店,把画简单装饰了一下,总算看起来像个礼物盒了。从饰品店出来后,我看了表,那时是4点多了,距离他们说的去饭店为周筱婉庆生还有两个小时。于是索性,我就在街上闲逛起来。
天气已经非常冷了,我总是很排斥冬天,一方面是在寒冷的环境中我总会意志消沉,小时候的冬天都是抱着药罐子过的,寒冷的天气给我带来了病痛的折磨。况且远观四周,万物萧瑟,天寒地冻,单是衣着,都很不方便。
而对于夏天,无论多么炎热的夏天,我都会怀着满腔热情期待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也说不清。虽然夏天的时候我也会热的心情烦躁,看着头顶的大太阳不愿踏出屋门一步,但这似乎也算不了什么。对夏天的热爱和留恋,或许远远不止万物滋长、生命繁盛所带来的希望和热闹,更多的,在于分别和遇见。
从我们上学开始,辗转于不同的学校,换过一个又一个班级,遇见各种各样的人。每一个初夏迎来道别,最刻骨的莫过于毕业。每一个夏末面对相遇,而最美好的,莫过于几十个来自天南海北的人聚集在同一个教室。
就在我胡思乱想地在大街上逛的时候,前面一群人正说说笑笑地走进一个KTV里,众多面孔中,我的目光掠过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是……解少一?
那群人各抽着烟,有的还带着耳环,一堆人骂骂咧咧、推推搡搡地走了进去。
莫非,他们就是李子豪口中所说的三中的“韩青”那群人?那次在墙外接应解少一他们的几个人?这样想着,我便再也移动不了脚步了。我站在原地抬了抬头,看了看那面巨大的五颜六色的招牌,上面不仅写有“KTV”的字样,还有“洗浴”等标志,我看了片刻,就想离开。
这时,里面走出来一个服务员,来到我面前微笑点头,说道:“您好,有位客人想请您进去一下,说是找您有事,希望您可以进来一下。”
我怔在那里,手指着自己的脸问:“我?”
“是的。”
我一想,可能是解少一,毕竟,这里面除了他之外怎么可能有我认识的人?
“请您来吧,他有话要说,谢谢。”服务员语气委婉,但不容置喙。
我只好跟着他走了进来,对于这种场所,我一向是极为排斥的。我忐忑不安地走了进去,里面温度很高,有嘈杂声,但声音不大。刚拐过一个楼道,就看见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孩走了过去,她擦过我身边的时候,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笑容来,但很快又消失了。我本能地停住了脚步,服务员扭头笑笑,说:“就在前面。”
于是,我只好再次拖动脚步,跟着他走至一道门前,里面隐约传来音乐声和说笑声,我的心都揪了起来,甚至不敢大声呼吸。服务员点点头便走了,我的手缓缓伸出来,想要推开门,突然,旁边房间的一扇门打开了,我吓得差点叫出来,转头一看,是解少一。
他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我不要出声,然后,他快速把我拽了进去。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站定后才发现,这是一个极小的房间,里面摆设铺陈也很简单,而且也安静了不少。他关好门后扫了我一眼,问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我想,这应该是我先问你吧。
“不是我叫的。”他瞥了一眼门的位置,叹气道,“我怎么可能会叫你来这地方,不过,你站在门口那么长时间干嘛?”
我一时语塞,就问:“我看你进来了,就有些好奇。可是,到底是谁叫我过来的?”
“是……哎,反正你不认识。”
“我不认识?那他们怎么认识我的?”
“他们知道我们是同学,而且,有几个人见过你……在校庆晚会上,他们也来了。”
“那……他们叫我来这里干嘛?”
他睨了我一眼,眼神四处乱瞟,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半晌,他才有点疑惑地看着我说:“我以为你不会进来的,谁知道你竟然真的来了。”
我急道:“我以为是你有事叫我的啊,我才不想来这种鬼地方呢。”
他看着我没好气的样子,有点哭笑不得,探过身子来说:“顾笛,下次有人叫你去什么地方你可千万别什么都不问就跟着去了,要不然,你早晚得被人卖了。这社会上,最不缺的就是坏人。”
我被他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问:“那现在怎么办?”
他抿了抿嘴唇,低头想了想,说:“现在,你跟我一起进去,坐我旁边就可以了,不要多说话,我会找机会带你出来,然后你就离开。”他突然把声音放低,说:“那群人不是什么好惹的,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他们去叫你……顾笛,这次算我欠你的。”
说完,他上前去打开门。
“解少一”!我叫道。
他回头看我。
“你为什么要和他们混在一块?上次李子豪生气就是因为这个是不是?”
“下次再跟你说。”
他打开门,我又气又急,可还是不得已跟他走了出去。
推开那扇门后,我紧随解少一,忐忑不安地走了进去。里面人声鼎沸,桌子上觥筹交错,四周流光溢彩,液晶显示器里放着MV,声音很大,嘈杂混乱。大部分坐的是男生,中间有几个女生,模样打扮都和刚才在楼道里撞见的那个没什么差别。
解少一回头看看我,微微笑道:“没事的。”
“解少,你干嘛去了啊……哎!客人到了,韩哥!”沙发上坐着一个黄头发的男生,他先跟解少一打招呼,随后看到我便大声叫道。
我一时都忘了呼吸。
“什么客人,都是同学,就不能直接叫名字?”解少一走过去,手挥在男生肩膀上。我也跟了过去。
男生咧咧嘴笑了,站起来说:“解少啊,你就是运气太好,早知道咱哥几个当初也好好学习了,说不定也能考到北中去呢!”他回头冲另外几个人说,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坐在最中间的那个,应该就是他口中的“韩哥”了。他长得精瘦,但个子也很高,皮肤黝黑,眼睛有神,目光随便落到谁身上,就捎带过去了一种不容小觑的威力。他瞧了我一眼,把手中的酒杯放下,推开怀里的一个女生,然后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
我心里不住地打鼓,尽量显示出满不在乎、心态轻松的样子。
“你就是……顾笛?”他低着头笑着看我。
我僵硬地笑笑,点了点头。
他也大气地点了点头,一直笑着,说:“我知道,你琴弹得不错。那今天,就和我们一起玩吧,也算交个朋友。”
我垂下了眼眸,没有说话。
他发出一声轻笑,转身走了回去。解少一坐了下来,把我也拉下来,坐在最边上的位置。那个黄头发的男生又大声说:“来!敬新朋友一杯酒啊,总不能把人家叫来了什么都不表示,那也太不够意思了!你们不觉得丢人我还觉得丢人呢。”
“切,你小子少在这装清高!”
“酒当然要敬,用你说?”
“谁都别他妈装,看看你们谁不是手里抱一个呀,你看我,有吗?”
“我就没有啊!”
“我也没有!”
“解少也没有啊,说的就只有你一个似的。”
哄笑声不绝于耳。我越听越不舒服,心里也越发感到不自在,眼睛不由自主看了看解少一,他没什么表情,察觉到我看他后便也把目光投了过来,一时间,我们都相顾无言。我只好又收回目光,呆呆地看着地上。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就不怕脏了人家好学生的耳朵?一个个,真是的……”最远处一个男生说道,然后他端了两杯酒走到我面前,笑着说:“来,顾笛……同学,我先敬你!敬你赏脸过来!”
我笑了笑,摇头说:“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他面露惊讶,解少一伸手取过他手里的杯子,笑道:“我作证,她真不会喝。这杯我替她。”
“行啊你。”那人冲他笑道,随后又说:“行,既然人家不会喝咱也不勉强,那我们唱歌吧!”
“好,好,来,唱歌!”
马上便有人附和道。我看了看韩青,他坐在那里脸带笑意,一直低头喝酒,没怎么说话。左手抱着的那个女孩儿,看起来和我们年龄差不多,细看的话,似乎比较大。韩青的脸有些涨红,但有神的眼睛一点也看不出醉意。倒是其他人,大喊大叫的,看起来都有些醉了。话筒在他们手里传来传去,音响里放的歌曲声震耳欲聋。
有几个人过来邀我唱歌,我都拒绝了。由于我坐在最边上的位置,旁边并没有多余空间,于是那些人也都没多说什么,悻悻地回去了。而韩青,既没唱歌也没说什么话,只是偶尔仰起头喝酒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朝我这里看一下。我心里不禁纳闷——既然是他叫我来的,又不像其他人那样和我说话,难道,就把我叫来看他们欢呼喝酒吗?那我可真没什么兴趣。
在这期间,解少一偶尔和他们聊几句,其他时间一直和我聊天,也是为了舒缓我的紧张情绪。我以为,就这样下去,再过几分钟,我就可以借故离开了。可没想到,总有意料不到的事情,打破原有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