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紧抓着她的手,穿过闹腾的人群和漫长的黑暗,来到了后门口处。身后是全班人叽叽喳喳的八卦声,谁都不会注意到我们此时黄娟正拉着我小心翼翼地走向门外。
打开门后,月光照在了楼道上,我渐渐恢复了一点视力,对黄娟道:“你回去吧。”
“嗯,别去太黑的地方。”
“好。”我冲她笑笑。
按照刚才脚步声的方向,我下了楼。心里不断打着鼓,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出来,不知道这个决定到底正不正确,但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就走下去吧。这算不算另一种勇敢?
借着月光,我很快走到了教学楼外面,在教学楼最西边的拐角处,我看到了他们。王馨怡还在哭着,哭得梨花带雨。沈鹤站在那里不断安慰她。我感到时间都快停止了,呼吸越来越不畅快,而且无法移动自己的目光。他们在说什么?他们一直都站在那里吗?
无数个疑问,无数种胡思乱想,然而,等不及这些疑问和胡思乱想得到调整,我便看到王馨怡上前一步,抬起双手环绕住了沈鹤的脖子,她踮着脚,身子紧紧贴在沈鹤身上,头依偎在他的肩膀上,不停地啜泣着。
而沈鹤,下意识往后踉跄了一步,微微抬起了手臂,却又放了下来,然后,环上了王馨怡的腰。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手紧紧抓在墙壁上,指甲快要插进墙缝里,但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因为胸口的痛楚,已经超过了身上任何部位的痛苦。我用力扶着墙壁,大口地呼吸,嘴唇被牙齿咬出了血,但没有知觉。
任何知觉都没有了,天地间虚无起来,混沌起来。月亮惨白地挂在天上,没有一丝可爱和柔美之处。,天上的星辰寥寥无几,像是黑夜空洞的眼睛,毫无生气地俯望着大地。
该回去了,我对自己说,黄娟还在等着我呢。
只是一夜之间,我为何失去了这么多?
疼我爱我的姥姥,您在天上过得还好吗?我答应你,不再去怨恨妈妈了,我也知道,妈妈这些年过得一点都不好,我都好久没有见过她真正开心地笑了。我是她唯一的女儿,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为什么我没有尽到该尽的责任去使她开心?使她快乐?
我擦着不断流出来的眼泪,看着远处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对自己说,该回去了,你不能再失去更多。你答应黄娟,不管看到什么,都会安然无恙回去的。
突然,他们朝我这边走了过来,我心慌意乱地四处张望,发现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楼道入口,于是立刻跑了进去。
于是,我的眼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这里是教学楼的负一楼,又是在最西边的位置,按理说,不是教室,当然也不是画室。我在大脑里快速回忆着这个方位,很快,我意识到,这里是几个藏书室,平时基本不开门的。但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不断向后走着,直到那脚步声快要拐进这个楼道的时候,我才鼓起勇气用力推我右边的那扇门。
它是开着的!
我高兴极了,急忙推门而入,然后轻轻关上门。
很快,我听到他们从门前走过,不禁摒住了呼吸。王馨怡的声音还是带着点哭腔,但已经不再哭泣了,而且很明显听出来,她很开心。他们走至这扇门前时,停住了脚步,我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来,生怕他们会进来。然后,我听见王馨怡说:“等一下,这个图书室忘了锁门。”
“你要进去?”
“不,我要锁住。别忘了,主任让我保管图书室的钥匙的,万一丢了书我可负不起责任。”王馨怡娇声道。
我攥紧了双手,现在该怎么办?她竟然要锁门!我把她看管图书室的事给忘了,但谁知道,她这个时候,会注意到这么小的细节呢?难道不应该欢天喜地地拉着沈鹤走吗?这于情于理都不会发生啊,我心里十万火急,这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现在当然不能出去,等会再想办法好了,说不定,后边的门也开着呢!这样一想,我心里瞬间宽慰了不少。
王馨怡动作十分麻利,很快便锁住了门,然后,他们的脚步声就走远了,直至消失。
现在,我该看看自己的处境并想想办法了。难道,今天是我的倒霉日么?先是在校门口遭遇邱烨辉那样的可恶要挟,现在又碰上这回事,我心里快懊恼死了。但是,相比于置身于绝对的安静和黑暗中带来的恐惧心理,这点懊恼根本不算什么。
我用力眨眨眼睛,希望能看清一点东西,但是失败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我深吸一口气,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扶着墙,暗暗为自己打气后,便开始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我只觉得呼吸越来越急促,头上几乎要渗出汗来了,才摸到另一扇门。我咽了一口唾液,抓紧手柄,用力一拽。
门是锁着的。
我瞬间跌进无边无尽的绝望中去,转身靠着门,大口喘着气。周围的黑暗像墨汁一样挤压过来,浓重、庞大、可怖,我越来越喘不过气来,只能任自己埋没在这片封闭的黑暗中去。
后来,不只是过于恐惧还是心烦意乱,我蹲在地上靠着门哭了很久很久,甚至有几个瞬间,我竟向上天祷告,希望我赶快昏迷过去吧,像昨天在家里昏倒的一样,昏过去了就没有知觉了,就不会害怕了。
可能是这里太过封闭,上天没有听到我的祈祷,对我置之不理。如果这时候,我拿着手机该多好!这时,我想到了黄娟,对了,黄娟会不会来找我?她见他们回去了一定会奇怪我为什么还不回来的,她会知道的,她会出来找的,一定会的。
这样自我安慰着,我竟渐渐睡了过去,可能还是太累了罢。不知什么时候睡去的,也不知睡了多久,总之,整个过程都是极其难受的。因为这个藏书室温度很低,又潮又冷,我紧紧缩着自己的身子,可还是很冷。再加上心里的恐惧还未消失,整个过程都在做梦,一个一个的噩梦。
我是被一阵吵闹声惊醒的,是……下课了!我赶快睁开眼睛站了起来,用力拍打着门,尽管我知道大多数人不往这边走,但还是大声喊着:“这里有人!谁能帮我开一下门!”
我喊了很久,也拍了很久,可能是距离太远,还是没有人能听到。最后,我终于筋疲力尽地停下了呼喊和拍打,又在那里不知呆了多久,直到四周又重归于寂静,直到恐惧感再度袭来,我才重新开始思考起来。
光这样坐着不是办法,我得主动制造机会溜出去。我张开手臂,换了个反向,向窗户那边走去,这里是一楼,就算窗户打不开,也可以看见一些人。可是,这个藏书室太大了些,走到窗户那边要经过三大排书架。我颤颤巍巍地向那边走过去,狭小的空间更加让人快要窒息,我生怕从过道里会突然出现个什么东西,想象力这个东西有时候真不是什么好事。
整个藏书室只有我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恐惧感一阵一阵传来,一阵一阵加深,我咬着牙终于走到了窗户边,深吸一口气,我用力拉开窗帘,竟然一点月光都没有!我失望极了,手一点一点摸上去,拨动窗户的开关,现在,就看外面有没有铁丝网了。
我把手向外摸出去,突然,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一时间激动不已,我转过身慌慌张张向门口走去,边走边大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然后,我听到了一连串脚步声朝这边跑过来,黄娟喊道:“你别着急!我们马上过来!”
我高兴极了,几乎要喜极而泣了。“我在这里!你们快来!”
与此同时,我加快了速度向前面走去,甚至不顾周围的黑暗,不顾凌乱的脚步。但是幸福来得太快注定悲剧也来的很快,由于我太过慌乱,走得也急,右脚不慎绊住了书架的边角,身体立刻向前倒去。我惊呼一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可是刚伸出手来,我的额头便撞在了前面的书架上。
刹那间,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我痛苦地呻吟着,双手紧紧捂着额头,那块地方几乎快要没知觉了,只剩下四处蔓延的疼痛。那书架上不知是太粗糙还是有锋利的东西,质感完全不像木头。我顾不上想那么多,只是蜷缩在书架旁咬牙忍着那疼痛,疼得我想掉眼泪。
我听到门外响起了拍门的声音,还有黄娟叫我的声音,另外,我听到沈鹤焦急地喊道:“顾笛!顾笛!你在里面吗?”
我张张口想要回答,可是发出来的却是呻吟,那种疼痛使我的身体颤栗,我猜我的额头一定是流血了。
“在,一定在!我刚才听到声音是从这里发出的。”这是黄娟的声音,“可现在,我们该怎么去拿钥匙呢?谁拿着这里的钥匙?”
“该死!”沈鹤似乎是一拳打在了门上,然后咬牙道,“王馨怡拿着,是她锁的门。”
我几乎是发着抖站了起来,然后弯着腰摸到了墙,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我捶了一下门,断断续续说道:“快……快让我出去……”
“顾笛!顾笛你别害怕,我们来了!黄娟,你快去……不行,你在这里陪着她,我去找钥匙。”
“好,你快去。”
沈鹤走后,黄娟挨着门对我说:“你稍等一下,马上就能出来了。”
我的手上蔓延出一股血腥味,我咬紧了嘴唇,靠着门滑了下来,然后说:“黄娟,我……我好痛……”
“你怎么了?痛什么?”
“我……我头上流血了。”
“流血了?怎么回事!”她大呼。
“磕到书架上了……黄娟,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说着说着,强忍了很久的泪水再次滑落下。
“你坚持一下,顾笛,坚持一下,沈鹤马上就拿钥匙来了。不过……你是怎么被锁进去的?门锁住的时候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以后再跟你说,反正就是……逼不得已……”
我们又聊了几句,然后就听到了脚步声,沈鹤急匆匆跑来,但听脚步声,不像是一个人来的。很快,门被打开了,沈鹤和黄娟立刻冲了进来把我扶住,我缓缓抬起手放在眼前,但其实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不过他们看见了,只听黄娟叫道:“天啊,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卫生纸!带卫生纸了吗?”沈鹤问。
“我……我没带啊。王馨怡,你带了没有?”
“我,我带着呢,带着呢。”王馨怡结结巴巴地说道,然后翻出纸巾递给了她,黄娟帮我擦拭着手上和额头上的血。
“黄娟,带我出去,我要回家,我妈还在等我。”
“那你的伤口……”
“我妈是医生,现在只要止住血就可以了,其他回家再说。”
黄娟沉吟片刻,道:“好。”
我缓缓甩掉右臂上的那只手,抓紧黄娟,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