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联考将近,现在的专业课几乎满天都是,在画室的时间远远多于在教室的时间。
当我走进画室的时候,刚巧赶上课,我削好铅笔,贴好素描纸,便开始练习起来。对于我回家呆了两天这件事,周筱婉他们似乎谁都不知道,也无人提起。又或者,是他们知道,只是不愿提起罢了。
那个男生狰狞凶狠的面容还久久停留在我脑海中无法抹去,说不怕那是假的,我何曾想到自己会突然遇上这样的事?而且,对方竟是身边的人,这其中,也包括王馨怡。想到这里,我心里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另外,若不是解少一和马芮的及时出现,我现在还能全然无事、毫发未损地坐在这里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我感到有一个人坐在了我的身旁,是李子豪。见我疑惑地望着他,李子豪笑了笑,蹲下身来小声说道:“回来啦?”
“嗯……回来了。”
“你可终于回来啦!”
“你到底想说什么?”
“嘿,”他把脸凑近我,“你再不回来某人就要疯啦!”
“我……”我说不出话来,眼光却不由自主瞥向了那个熟悉的位置,可是,我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李子豪见我这样,嘴角翘了起来,又说:“你们何必这样相互折磨呢?真是的,一点也不痛快,文人就是矫情!看看我跟筱婉,你们不羡慕?”
我只觉得脸颊发烫,说道:“有什么可羡慕的?我们……又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少胡说八道了。你快走吧,我要画画了。”
“掩饰就是解释。顾笛,等会儿他回来你自己看就知道了,我可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解铃还需系铃人呐!”他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最后说了一句:“下周日筱婉的生日,我们一起聚一聚。”
我几乎没有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只觉得内心隐隐作痛,但又充满了委屈——李子豪是重情重义之人,作为沈鹤的朋友,他为他的兄弟担心帮忙,这本无可厚非。可是我呢?我心里的担忧和委屈谁又能知晓?
正在为自己兀自感伤时,我看到后门处走进来一个颀长的身影,我的心立刻揪了起来。两天前下午发生的事又重新闪现在我眼前——我把晴天娃娃换给他,他故意去做了同样使我深受打击的事。然后,在矛盾和误会还未解开的时候,我就回了家,两天之后,也就是现在,我才又重新坐到了这里。
我抬起了头,这时,我才真正觉得李子豪的话是不过分的,刚才自己心中满满的委屈也顷刻间荡然无存。因为,我看到了一个面色憔悴、眉眼里全无生气的男生,那种遗世独立的状态没有了,那种出尘绝世的气质没有了。坐在我面前不远处的,是一个我完全没有见过的沈鹤。那一刻,我心如刀绞。
他似乎是没有注意到我回来了,直到我直视着他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疲惫地抬起眼皮,眼睛朝我这里望过来。
终于,他看到了我,我没有回避目光,而是直视着他的脸不说话。他显然很吃惊,眼睛里立刻抹上了一层色彩,随之也有了光亮,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接着,他就“噌”地站了起来。
我看着他,有几秒钟的时间,我希望他朝我走过来。我告诉自己,要好好和他说会儿话,告诉他那天我是由于亲人去世,所以心情不好才做的如此举动,而并非本心。
然而我的希望落空了——他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我,眼里情绪复杂,然后身子晃动了两下,接着便坐了下去,拿起笔面无表情地开始画画。
我的笔差点从手里掉落,但所幸我抓紧了它。既然有些东西是抓不住的,那就尽自己所能去抓住能抓的东西吧。
接下来的一节课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过去的,那张画画得还可以,并没有因为我的心绪而受影响,但那也只是我的手在做惯性运动罢了。直到第二节课,才发生了一件事,将我的心绪拉回现实中。
那便是——突然停电了。
整座教学楼,不,应该是整个校园,都在顷刻间陷入了一片黑暗。画室里借着几位同学打开的手机光芒,还暂且可以看清楚周围的境况。
停电对于学生们来说,可以说是整个学生时代,在上课时间发生的最为高兴和意外的一件事了,于是,欢呼声,尖叫声响彻整个楼道,而对于纪风相对轻松的美术班来说,欢呼声和尖叫声最大的,就是这里了。
我们的素描老师站在门口,举着手机照明,见安定不下来我们,于是就索性提出了一个娱乐活动,说是正好借此机会在联考前紧张的环境中放松一下。她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老师,性格也活泼爱玩,常常和我们瞎侃聊天。
于是,我们听从她的建议,在画室里围成了一个圆圈,留出中间空着的部分,男生女生各为一队,开始拉歌。一开始都很热闹,大家兴致勃勃地喊叫着、唱着歌,我的心情原本不好,不过由于这气氛太过热烈欢快,所以我也渐渐跟着大家唱了起来。而男生那边,叫的声音最大的,就是李子豪了,黑暗中,我觉得他的嗓子恐怕都快哑了。
人仿佛就是这样,只有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只有在人声鼎沸的嘈杂声中,才能暂时地抛下心中所有的杂念,尽情释放自己的情绪。不知这是勇敢,还是逃避。我知道李子豪最近其实并不快乐,跟他以前相比差远了,在他和周筱婉的交往中,他渐渐变得有了弱点和软肋。我也知道,这其实都基于绝对的深情。
欢闹声渐渐小了下来,周围还是一片深邃的漆黑,我有夜盲症,在这样的环境下,对我来说便是绝对的黑暗,不过这样也好。不知是谁提议道:“咱们不拉歌了,单独唱歌吧,谁想唱谁就来中间唱,如果没人唱的话那就随便挑人了!”
“好,单唱!”
“那谁唱啊,我可不想唱。”
“哪有那么容易调到你?”
“要不从这边开始,然后轮流?”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商讨着该怎么轮换,我无暇顾及那些,自顾自地想着东西。用黄娟的话来说,我就是无时无刻不在走神的一个人。
这时,我听到了一声清亮而娇柔的声音,王馨怡说:“我先唱吧,反正我是班长。”
“好!”周围一片热烈的掌声,我也习惯性地拍了拍手掌。
然后,我就听到了那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她走到了我们中央围成的圈子内,清了清嗓子,开始唱了起来。不得不说,她的歌声还是很好听的,那首歌是刘若英的《后来》,歌词清新婉转,仿佛一言一语中都飘散着淡淡花香,还有夏日里湛蓝的天空以及浅浅的阳光,挥洒不完的汗水,释放不尽的青春……都是门外人对门内人的慨叹和落泪。
栀子花,白花瓣,
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
……
让我往后的时光,
每当有感叹,
总想起当天的星光。
那时候的爱情,
为什么就能那样简单。
而又是为什么人年少时,
一定要让深爱的人受伤。
在这相似的深夜里,
你是否一样,
也在静静追悔感伤。
如果当时我们能不那么倔强,
现在也不那么遗憾。
你都如何回忆我,
带著笑或是很沉默。
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
后来,
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
消失在人海。
后来,
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我听着听着,不禁想要落泪,随即又耻笑自己的感情泛滥,最终没让眼泪流出来。
我以为这就完了,我以为,她会走下来,然后一阵鼓掌,再然后,下一个人上去唱歌。但没有,王馨怡歌曲收尾之后,确实响起了一片掌声,可是她没有走下来,而是接着说:“这首歌,我是唱给一个人听的……”
底下一阵唏嘘声,不少人知道有兴头可以看了,不禁兴奋起来。而我,几乎不敢呼吸了。
“我心里有一个人,它在那里呆了两年……我知道,他只拿我当朋友,所以我一直以来不敢说出口,就是因为……我怕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可能是天意吧,今天晚上停电了,所以才有了这个活动,我也才有了勇气站出来,告诉他这些话。”
她渐渐哽咽了起来,“我知道,他可能觉得我配不上他,但我就是想告诉他……如果……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会努力学习,努力画画,让自己变得更好,变得有一天能配得上你……”
她泣不成声。
这近乎于哀求似的示爱,我相信,在这个氛围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听了都会动容。但我顾不上那些,我在注意耳朵周围其他的声音,果然,我马上听到有男生在低声说:“沈鹤,沈鹤!”“快去啊沈鹤,愣着干嘛?”“沈鹤,人家女生都这么主动了,你不能太不够意思吧!”
我的心砰砰直跳,似乎下一秒它就要跳到我嗓子眼了,下意识地把双手捂到了胸口处,静静等待着那个人的反应或回答。在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情况下,我只能靠听觉。
那些催促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知道沈鹤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但忽然,我听到了一声关门声,声音很大,然后就是跑下楼梯的脚步声。
王馨怡跑出去了。
有男生喊了起来:“沈鹤,你还不去追?”
“快去快去!”有人继续怂恿。
接着,我就听到了几乎来自全班的欢呼声——沈鹤真的起身去追了。
我的心沉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这不同于现实中四周的黑暗,而是比夜盲症带来的黑暗更加汹涌、更加恐怖的黑暗洪流。
我下意识想要站起来,想要出去看看,可有一只手拉住了我,黄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要干嘛?”
她的手臂力气不大,但硬是把我按捺在了座位上,使我动弹不得。
“你……你看不见?”
“嗯。”我点了点头,“夜盲症……”
“那你就更要坐好了。”
“黄娟!”
“好,”她沉默片刻,“我放你去,你去啊。”她松开了我的手,口气也无比平静。
然而,我却没有动。半晌,我调整好呼吸,对黄娟说:“我只是出去看看,就看一下,不管看到了什么,我都会调整好心态,安然无恙地回来。”
“你确定?”
“嗯,确定。”
她伸过来手重新把我拉住,轻声道:“走慢点,我把你带到门口。”
(PS:最近比较忙,每天有一大堆事要去做,几乎没有一晚是不熬夜到12点以后的……所以更新会有点慢,对不起大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