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髯客一看湘王不疾不徐走了一招“仙人指路。”渐渐沉不住气了,当下冷嘲热讽:“湘王自称紫虚子,末将原来不甚明白,现在终于明白了。这招仙人指路么,真的厉害。莫非紫虚子……打算逍遥游?”这话虽然含蓄,却一针见血。虬髯客本想说“羽化登仙”四字,但羽化登仙又有逝世的含义,他怕引起湘王误解,临时改成了“逍遥游。”
湘王听罢皱了皱眉,但他城府极深,依旧神色自若,顾左右而言他:“昊兄乃棋道高手,岂不知兵卒过河当小车之理?“兄弟兵”可攻可守;“花心卒”威力无穷;“三仙炼丹”士象无济。小卒虽微,足以致命。”
虬髯客听罢哭笑不得,牙齿咬得咯咯响,要是自己的下属,他早就出手打人了。奈何湘王是他上司又是他的好兄弟,只得忍耐,静观其变。看来,虬髯客想用弈棋的道理去点拨湘王的计划,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时气氛压抑,有点反常。红燕大气也不敢出,迟疑间,那曲“夕阳萧鼓”有了杂音。杨,朱二人本是音乐欣赏大家,若在平时,当能发现,然而此刻,各想心事,毫不在意。红燕赶紧调整心态,筝弦一颤,恢复如常。但听渔歌唱晚,低吟浅唱,音色靡靡,别有洞天。
湘王与虬髯客有些尴尬,半晌不见动静。红燕着急,不敢说话,只得放下古筝,顺手斟了两盏君山银针,分别递给了湘王与虬髯客,小心侍立一旁。
湘王接过红燕递来的水晶茶盏,手腕有点颤动,显得闷闷不乐。
拿着红燕泡好的君山银针喝了一口,虬髯客摇了摇头,身心沉重,好像泰山压顶一般,随即叽里咕噜将它一口喝干。
喝茶是一种心境,唯有身心宁静,才能天神合一;喝茶还是一种情调,一种欲语还休的沉默,一种欲笑还颦的忧伤。茶不醉人人自醉,醉的是惬意,醉的是舒心,醉的是那种人生百态。 可是,虬髯客心里着急,暗自思量:“形势不等人,存亡在顷刻。”此刻急怒攻心,再好的茶也已无味。
虬髯客暗道:“看来只能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突然,虬髯客走了一招自古至今从未有过的臭棋:炮五进四!直取中卒。他抱了抱拳:“请湘王赎罪则个。”
明明骏马守住了中卒,偏偏一炮将其轰掉,如此以大换小,未免得不偿失。弃子司空见惯,必有连环后招,眼下刚刚开局,哪有什么反击手段,自古至今从未见过这种下法,真是岂有此理。
孤军冒进,无异于犯了兵家大忌。棋盘如战场,观棋观人生。如此看来,虬髯客要么狂妄,要么无理。
湘王朱柏了然于胸:“虬髯客棋艺精湛,绝不会走出这种一目了然的臭棋。他苦心孤诣故意如此,要么提醒本王主动出击谋求一条生路,要么暗示本王委曲求全,以图一时苟安。但他知道本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个性,故而用了激将法。值此生死存亡关头,真是矮子骑大马,左右为难。唉,罢了。”
当下,湘王故意声色俱厉:“好个满脸毛!你孤身犯险,直取中原,胆子不小!说,究竟想干什么?”
“禀湘王,您好不晓事!已经火烧眉毛了。据末将探子回报,应天府已经出动。建文帝三天前已经派出了钦差大臣,不日就到江陵抓人。你却悠闲自在,真是莫名其妙!末将,末将冒死进谏,不如整备军马……”虬髯客豁出去了。
谁知话音未落,湘王雷霆震怒,一巴掌将茶几上的棋子一扫而空,同时大吼:“大胆!”“咚,咚、咚、咚,”一阵乱响,铜制象棋满地乱滚,声势骇人!
红燕吓得面如土色,尖叫一声,差点昏倒。幸好她在王府摸爬滚打了好些年,也算见过些世面。她被湘王双目一瞪,哆嗦着收拾残局,干她该干的活儿去了。
虬髯客见湘王动了真怒,当下噗通一声跪在地板上,犹自巧言令色:“就算湘王杀了末将,末将也要说!朝廷以莫须有的罪名强加于湘王,末将不服!与其白白等死,不如先下手为强!”
谁知湘王掷地有声:“愚蠢!一旦起事,就是造反!岂不授人口实?到时诸王齐力讨伐,我们不但成不了事,反而害苦了黎民百姓。如此愚蠢透顶之事,岂能为之!”
“湘王仁慈,末将佩服。与其白白等死,不如杀出一条活路!何况其他藩王不一定会齐心协力,到时各个击破,鹿死谁手还不一定。”虬髯客理直气壮,不甘心就此放弃。
“哼!你是要本王背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骂名是吧?到时天下大乱,尸骨遍地,民不聊生,本王就是罪魁祸首!”湘王朱柏正气凛然,横眉怒目。
眼看毫无回旋余地,虬髯客瞠目以对,汗流浃背,但他依旧强辩:“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争霸天下,岂有不死人之理!”
湘王神色凄然,摆了摆手:“真是冥顽不化!起来吧,吾意已决,再勿多言!赶紧辞官回到你的老家永州去吧,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不要痴心妄想做什么鸟官!再迟明天早晨动身!记得到账房支取一万两黄金,珠宝首饰之类的东西能拿多少拿多少,算是兄弟我的一点心意。我们来世再做兄弟。去吧。”
“湘王,兄弟!你糊涂!呜呜……”虬髯客腾地站起,一把抱着湘王嚎啕大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像个小孩子?哭哭啼啼像个熊样!我亲眼目睹很多大臣在父皇手下获罪。他们不愿受辱自杀。我是堂堂男儿,岂能受狱吏侮辱!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们的筵席也该散了。好兄弟,赶紧滚!”湘王摆了摆手,虽未落泪,眼圈却已通红,充满了血丝。
“不!今晚老子就睡这,谁也别想赶我走!”虬髯客的犟脾气上来了。
湘王厉声喝骂:“滚!他妈的!老子不想看见你,滚!”他怕虬髯客受到牵连,竟然一脚向他踢去。这一脚风声飒然,力道不小!
“咕咚”一声,虬髯客吃了个嘴啃地,犹自说道:“明天,明天清早走,还不行吗?”
湘王黯然落泪,随即喝骂:“满脸毛!好你个王八蛋!怎么不躲!”他本想虬髯客武艺高强,这一脚不可能踢得到他,哪知虬髯客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竟然不躲。
虬髯客浑身颤抖,抽噎不止。他喝道:“横竖是,是个死!不如死在兄弟之手,倒也,倒也死得其所。心里,心里好受些。”
“好吧。我也累了,该去陪伴我爹了。你能陪我一晚上,也好。”湘王拗不过虬髯客,只得依他。当晚两人促膝长谈了一宿,按下不表。
第二天清晨,虬髯客也不向湘王招呼,径自去了。不知虬髯客到底拿走了多少金银财宝,总之大包小包的,起码也有几马车,他可真够贪心的!
谁知虬髯客却将那些东西分门别类记在了一本绝密的账本上。仔细勘察无误后交代给了自己的心腹干将,或以假乱真,或声东击西,或舍近求远,或陆运,或水运,或托付“龙威”镖局,“鸱风”镖局等一干有名望的镖局护送。他自己则租赁了一家离湘王府不远的一处“溢香茗李记”茶楼住了下来,安安静静住在二楼,静观其变。
虬髯客心情糟糕。他手拿宝剑,拿窗户出气,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日夜观察着王府的动静,同时安排手下,细作之类的密探仔细勘察汇报各种情报。
如此等了两日,虬髯客好似有使不完的精力似的,居然越来越精神。到得第三日,也就是建文元年四月十三日,手下探子接连来报,一时说东道西。其后,虬髯客手拿宝剑,窜出茶楼,掩藏在了湘王府护城河外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虬髯客终于目睹了建文帝朱允炆派来的钦差以及一大批随从。一时鸣锣开道,旗幡猎猎,干戈并举,声势浩荡。
漠视那些狐假虎威趾高气扬的人将湘王府团团围住,虬髯客咬牙切齿。此时,湘王府成了一座孤城,尽管吊桥高挂,城门紧闭,却已成了瓮中之鳖。
只见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官如狼似虎大声吆喝:“打开城门,钦差大人到!”随即那些喽啰乌鸦也似聒噪不休。
谁知城门岿然不动,随后冒出滚滚浓烟,一直燃烧了三天三夜方才停歇。湘王府就此化为灰烬。
虬髯客千思万想,实在未略到竟然会是这般结局。他眼含血泪,连吐三口鲜血,就此昏死过去。
一代英杰,文韬武略的湘王朱柏以及他的亲人全部葬身火海,连一片骨灰也找不到。
湘王朱柏临死之际,年仅二十九岁,竟然连一个后人也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