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筝声悠扬,美哉洋洋乎,志在高山;美哉汤汤乎,意在流水,忽然声音呖呖,原来竟然是鸟鸣。如此“高山流水”曲,简直世上难听闻。岂料虬髯客心事重重,红燕那是在对牛弹琴。
但见虬髯客杨昊天大人眉头微皱,双目呆滞,手中拿着一枚铜制象棋,伴着红燕的古筝节奏下意识地在红木茶几上轻轻敲打,声若鼓音,咚咚轻响。不知是否在暗示湘王弈棋,还是其他什么。
弈棋虽是小道,然而奥妙无穷。区区七个兵种,寥寥三十二子,却如七般兵器,各有奇妙招式。时而马后炮,一针见血;时而下马枪,流星追月;时而对面笑,双杯献酒;时而侧面虎,回马金枪;时而卧槽马,银龙入海。暗合天地之神通,势如江河之奔涌,正是智者酷爱的游戏。
湘王朱柏与虬髯客出生入死,心照神交,情同手足,又有嗜好象棋的共同爱好,两人虽非兄弟却胜似兄弟。闲暇时,往往相邀切磋几局。
湘王朱柏猛然想到虬髯客似乎说过身体不佳的话,暗呼糟糕:“怎么将这事忘了?难怪这家伙心不在焉,切莫无意中冷落了他。”湘王游戏官场好些年头了,又在千军万马中厮杀过,当然不是洞庭湖边的小麻雀,大风大浪见得多了。
当下,湘王朱柏装着一副吃惊的样子盯着虬髯客:“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没想到兄弟也爱听这曲子。”说到那个“也”字,加重了语气,似乎有提醒虬髯客注意的味道。
虬髯客抬头一望,随口敷衍了一句:“哦。”
湘王这才激动地拍了拍椅背:“吾也入迷了,差点忘了正经事。身子骨好些了吗?怎么不通知兄弟一声?刚巧这里有位名医,包管药到病除。身体可是大事,半点马虎不得,弈棋慢些无妨。红燕,叫薛神医过来一下。”随即脑袋一扭,对着红燕努了努嘴。只是不知,到底是叫她去,还是不去,天晓得。
湘王虽然贵为亲王,从不在虬髯客面前摆架子,当着外人的面一本正经,私下里嬉笑怒骂随意得很。他装模作样,心中则在琢磨:“这家伙身子骨结实得紧,却在这里装疯卖傻。鬼才相信他有病。”
此前,红燕放下了古筝,在水晶杯里添了些开水。水晶茶盏里横着的君山银针渐次直立,上下沉浮,芽尖上冒出了晶莹的气泡,犹如雀舌含珠,春笋出土一般。
红燕听罢湘王的吩咐,心领神会,答应一声,准备走人。
在这之前,虬髯客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怡然回味君山银针的味道,欣赏高山流水的佳音,精气神俱佳,手腕轻微颤动,哪里像个有病之人。只不过,他身体没病,心病却不轻。心病还得心药医呀,像这种病,最好的名医也冇法。此刻,虬髯客突然听到湘王说话,火烧眉毛顾眼前,后面那些话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虬髯客双手乱摇,匆忙答道:“小恙,小恙,早就好了。谢湘王挂怀。红燕!别去了。”
红燕乖巧伶俐,似乎早有预料,有意无意磨磨蹭蹭,没走几步路就听到了虬髯客的话。当下迟疑未动,她又不敢回头,主子还没表态呢。
看到红燕左右为难,虬髯客与湘王相互客套了几句,湘王这才说道:“红燕,那就算了。”
红艳一听,正合心意,轻移莲步,拿起古筝,摆好姿势,拨动筝弦,弹奏了一曲:“夕阳萧鼓”。
眼看湘王一本正经关心自己,虬髯客感到一阵温暖,赶忙低头看向了棋盘,又睃了一眼身边的香茗,顺手拿起水晶茶盏品尝,咋摸着其中的味道,好似飘飘欲仙,心里斟酌,理清思绪,突然又大发感慨:“一杯香茗在手,观其色而知苍生万物,品其味而晓人世沉浮者,可谓寥寥无几。湘王乃茶道国手,必知茶中三昧。不知这君山银针,感觉何如?”
湘王微笑不语:“这家伙葫芦里卖什么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在搞什么鬼。”
湘王见多识广,当下以退为进:“你不是来弈棋的吗?怎么聊起了茶道?”顺手拿过水晶杯,慢慢品尝,咂摸着喝了两口,摆好杯子,瞩目倾听。
虬髯客一愣,慌忙赔笑,好像仿然大悟似的,拍了拍额头,装作自责的样子:“唉,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当然是来弈棋的。”随手拿起一枚炮摆在了棋盘中线,下了一招炮二平五,搓着手显得急不可耐。
弈棋之道,“炮”是攻坚的主力。它射程远,遥控前线,联系各子,飘忽而来,呼啸而去,能使棋局前后左右连贯呼应,易于成势,常使对方措手不及。古诗赞曰:“漫道中军多护卫,一声霹雳尽成灰。”在有“炮架子”的情况下,纵横可控制十五个据点。可见“炮”有多么厉害。
虬髯客先手最喜欢安当头炮。在他看来:“隔山需动炮,临阵快如飞。”
湘王朱柏见虬髯客气势汹汹安当头炮,好像催着自己下棋的样子,有意要看虬髯客的笑话,顺手拿起杯子慢慢品尝,装着思考的样子。
睃见湘王装模作样,虬髯客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心中打着鬼主意:“第一步棋就这么慢,不应该啊,好像有意为难似的。”于是一边将脚尖和着“夕阳萧鼓”的节拍上下抖动,一边将棋子敲得咚咚作响,装着欣赏音乐的样子。人家红燕在弹奏古筝,他倒好,敲起了锣鼓。只不过,虬髯客毕竟颇有风度,好象那锣鼓并不十分难听。
湘王暗笑,有意拖拉,停了停,这才慢条斯理接上了先前的话题,侃侃而谈:“ 茶为神树,一身清正,忌俗、忌尘、忌油腻、忌膻腥,是天地之间日精月华孕育的精灵,虽然经历过采摘、揉搓、滚煞、烘炒、气蒸等多道手艺,可她仿佛是活的,只要遇到水,就能演绎生命的精彩。这君山银针乃洞庭湖君山的名茶,香气清高,味醇甘爽,汤黄澄高,对你的胃口。芽壮多毫,条真匀齐,白毛茸然,又对你的性格。昊兄文武全才,为人处世不温不火,怎么今日心不在焉,好像有点急躁呢?”
湘王说罢,莞尔一笑,拿只骏马跳上,即可马踏中原,又可伺机而动。正是一招马八进七。他暗暗皱眉,似乎对虬髯客那些噪音有些不悦。毕竟他贵为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听惯了阿谀奉承的话,一般人见了他好似老鼠见到猫,即便心生不满,也得客客气气,谁敢对他无理,哪有喧宾夺主的道理。
岂料虬髯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如此做作,只怕另有意图。
古人下象棋,多为斗炮局,譬如明代的《百变象棋谱》《金鹏十八变》以及之前的《自出洞来无敌手》,这种开局较为常见。斗杀精彩纷呈,步步杀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金鹏十八变》记载了一局名传千古的弃马局,号称弃马十三招。这种布局乃是顺炮横车对直车,仅仅用了十三个回合就构成了绝杀,真是环环相扣,酣畅淋漓,令人血脉喷张。此局黑方仅仅走软了一招,结果败下阵来,故有“宁失一子,不失一先”之说。
其时,虬髯客看到湘王下了一招起马局,心道:“马行缓,炮行速。马系于一方,炮关乎全局。如此下法,不像湘王的性格,莫非另有它意不成?目下周王朱橚已经垮台,很快就会临到我们了。待我激他一激。”
当下虬髯客呵呵笑道:“呵呵,湘王说末将急躁,末将怎能不急,哪像湘王心态好,忍一句,息一怒,饶一着,退一步,宁可人负我,切莫我负人。如此忍气吞声,莫非湘王打算委屈自己成全他人不成?”
湘王皱眉,沉吟不语:“这家伙怎么话中带刺?莫非?嗯,多半就是那件事。”于是随口敷衍:“目下刚刚开局,何必烽烟四起。轻松点不好吗?”
“马”在象棋中是一种近距离作战的兵种。开局时守多于攻,曲折迂回,行动迟缓。在没有蹩脚的情况下,可控制八个据点。在它的势力范围内,又能“八面威风”。特别到了残局阶段,子力减少,纵横弛骋,左右逢源,锐不可当。故而“卧槽马”,“钩鱼马”,“侧面虎”,“双马饮泉”等攻杀手段非常厉害。古谱用马诀有云:“一马换双象,其势必英雄。”但“马”最怕“蹩脚”。不过,现代人后手走马的反而较多,如屏风马,反宫马。毕竟有矛就有盾,有长必有短,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
虬髯客一听,皱了皱眉,心中思量:“怎的这等不明事理?莫急,有的是办法请君入瓮,不怕湘王不上钩。”随即下了一招兵三进一,蹩住了马腿。
谁知湘王心平气和依旧不疾不徐,下了一招卒三进一,准备为自己的二路马打开通道。这招棋在象棋术语中又叫“仙人指路,”正是一招扫除进马障碍的好棋,只不过度数缓慢,反而给了对手出动大子的机会。
弈棋之道,大子为先。兵卒拱来拱去,士相来来回回,必定失势失先,难免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