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文与齐颜青还是偶尔光顾,这聚会中只是少了天孝的身影。三个人坐在园子里边吃茶边闲聊着官场上的事。我很想知道天孝的消息,但他们都绝口不提这个人,仿佛从未在世间存在一般。宋看见在旁斟茶的我突然对丹阳道“你这府里的小厮竟是那原均县县令林夕之的儿子么?”我吃一惊手颤抖茶水便淋了些在宋的衣襟上。丹阳斥道“还不跪下给宋公子赔罪。”我忙跪在宋脚下,一时竟口吃的说不话。
宋便笑道“无妨,听说你原是极擅丹青的,我在南方有个至交,他屋里还有一幅你画的夜行山林图呢。” 我只得承认地点点头。丹阳便奇道“小林子,这个从未听你提起过啊。”他即刻命人准备了纸墨笔砚,让我画那园子里的白玉兰。我心想既然那姓宋的见过我的画,也只好老实画给他看了!笔落在纸上却心里一酸,眼前浮现出家乡杨柳湖畔的清丽景致来。
丹阳看着我的画啧啧称奇,丝毫不掩饰喜爱与称羡。一直以来他都把我当个玩物般戏辱耍弄,好像第一次表示出对我的肯定。我心里不知怎么竟有点小小得意,放下笔看着这几个在画前指指点点地欣赏品鉴。
丹阳笑道“我看,小林子的画比起宫里的画师来也不逊色。这花儿鲜活灵动,如同凸出了纸面一般。风情意自足,横斜不可家,须知自古来,画家须诗家。不如你再作诗一首配上吧。”见我连连摇头,他一双似嗔含情的眼睛望着我,含义非常地道“你虽不会作诗,却有一颗诗人的心呢。”遂拾起笔在画上提了“玉秀兰芳”四字,那两人在旁自是又一番恭维奉承。
两人走后,丹阳又兴致勃勃地命我临摹他屋里挂的一幅李唐的《万壑松风图》,那画面长松深壑,岩石壁立,山泉奔流,极为磅礴壮观。我望之不禁心驰神往,便依命竭尽精力地细细摹画,他却搬把椅子坐在一旁望着我:少年仆人那专注的神情极为可爱,晶莹剔透的眸子紧盯着画绢,屏吸静气,薄唇微抿,那双修长灵巧的手下,顷刻间绢上便笔墨氤氲,连绵绝丽的山川景色展现在眼前。
末了,丹阳把赝品挂在那墙上,把真迹收入柜中。他象发现了新奇事物般命我继续临画他的其他藏品,为尽量减低他对我身体的兴趣我一一照办完成。我一边画一边揣摩着屋里可能藏有剑谱的地方,深知没有万全把握绝不能轻举妄动。我忍耐地等待秦慎的到来,可他却迟迟不见踪影。
这阵子丹阳愈来愈忙碌常常晚归,他出门时一般都紧锁房门,几乎不会给我任何可乘之机。入夜,我伏在自己房里桌上强忍着睡意等待丹阳。忽听一阵喧哗声,我抬起头,惊讶地看到来福扶着脸色惨白的丹阳匆匆走过园子,径直进入屋里。我挑帘出门却赫然看到言丹峰跟在后面。他看见我,眼中露出嫌恶神色,口中只骂道“滚!”我忙缩回屋里,凝神听着他们在外厢房的谈话。
丹峰冷哼道“这太平教的反贼也忒嚣张了,竟敢对你动手!就不怕我派人去天擎山端了他们的老巢。”丹阳略显疲惫的声音“那秦慎的武功甚是了得,倒是我小瞧了他,幸亏有金罩衣护体伤的不重。只可惜却被他逃了!”丹峰又狠狠道“以你的身份地位,此事非同小可,哼!我必让这群反贼也尝尝我的手段。”丹阳又低声道“我负伤之事先瞒着爹娘些。”丹峰知他心性高傲,被这些草莽之徒所伤,心里难免羞恼便点点头,叮嘱了几句便出去了。
片刻,小童将我唤入丹阳的屋。我走进他卧室,看见丹阳只穿着中衣斜倚在床上,乌发散落的披在微显血迹的肩头,神色委顿,喘息微弱。与平日华服锦冠,神采奕奕的贵公子完全不同,此时他看起来只是一个苍白虚弱的年轻人。他招手命我走近,示意我坐在他床沿上。
丹阳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我伤成这个样子,你看了难道不心疼么?”我一怔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握住我的手臂一拉,我便跌入那幔帐轻垂的沉香木床里,他冰凉的脸紧贴着我的,低浅的呼吸清晰可闻。这一刻我似乎有些恍惚,一颗心如坠云雾中般飘浮起来。他似乎温和的声音道“还是这般容易脸红呢。”下一句话却石破天惊般“你撒谎时也会脸红,告诉我实话,是不是见过秦慎了?”我身体顿时僵住,口吃道“你。。。说什么?”他忽的翻过我身体,将我的手臂叠在背上向下狠压,我的脸便深深埋入软滑的锦衾之中。
丹阳虽身上有伤,手上力道却丝毫不减,我感受到手臂上传来一阵痉挛的剧痛,骨骼嘎嘎作响,却只能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丹阳冷冷道“快点说吧,晚了这条手臂可就废了。我记得告诉过你,我是没什么耐心的呢。”我的冷汗瞬间流下,艰难抬起头申辩道“奴才。。。不敢。公子也。。。说过,那是。。。死罪,要处极刑的。。。”丹阳冷哼一声“你倒记得我的话。”手上却更加使力。我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吟,一咬牙道“你若是。。。不信我,不如现在。。。就凌迟了我吧!”丹阳怒骂道“死奴才,胆敢要挟起主子来了!以为我不会对你下手么?”膝盖在我腰间一顶,如同硬物刺入一般锐痛,我不禁凄厉地惨呼出声,头也无力地跌回床上。
丹阳这才放开手,复又倚在床头,斜眼望着我道“那秦慎武功甚高,你难道不想借他之手,报杀父之仇么?”我深深吸口气,忍痛翻过身“你。。。这话是何意?我爹难道不是在狱中自尽身亡的么?”丹阳凝视我半晌,开口道“太平教现在疯了一般的要找回逐鹿令,就算你不找他,难保他不会来找你。”我苦笑道“以这些人。。。的手段,若他真的。。。来找过我,我恐怕已。。。见不到你了。”丹阳闻听此言才神色稍霁,缓缓道“我手下人跟了秦慎一个月均未得手,那秦慎却似对府中路径颇为熟悉,竟把约战的帖子用飞镖掷在我大哥的门楣上,真是狂妄之极!”
我回道“府里下人。。。至少有七八十人,他随便。。。捉住一个略施手段,哪里有。。。问不出的。”丹阳望着我眼光渐转柔和“小林子,我发现你原来一点都不傻呢。”身体向我靠过来。我吓得向后一缩,便向床下滑去。他伸手拉住我那只受伤的手臂,痛得我又是一声低吟。他眼睫低垂,略带歉意地道“看来是我错怪了你,手臂很痛吧。”如那晚一般手按在我小腹上,丹阳轻咬樱唇额头微微见汗,一边施功替我疗伤,一边小心观察着我的脸色。
我这才心下略定,看着他满脸愧疚怜爱的神色,却感觉有些难过,遂别过头,暗想原来尚书府与太平教之间刚有了一场激战,不知秦伯伯有无受伤还能不能前来找我呢。丹阳此时却松开手躺下,吁口长气道:“不过那秦慎也未占到便宜,下肋中了我一剑,以那泣血剑之利,也够他老实两个月的了。”我心里掠过一阵惊悸,见丹阳神色无异才放下心道“你身上 。。。有伤,不要再为我。。。耗费功力了。万一太平教。。。再来了别人。。。”丹阳似乎一怔,转脸冲我一笑“原来你也并非草木,知道心疼人呢。我已命人去岳山请了师傅过来,这几日便到。他老人家若在,十个秦慎也不在话下。”脸上显出疲惫神色道“我倦的很要睡了。你手臂肿着,把外衫脱了就在我床上睡吧。”然后脸微向里侧,过了片刻便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望着丹阳恬静的睡颜,他修长的眼睫轻颤,那张脸上混合着孩童的无邪与少女的娴雅,竟是极为惹人怜爱。与他平日里高傲冷淡的模样判若两人。我痴痴出了会神,心下又不禁升起疑惑,他对我是过于轻视还是完全信任了?室内烛影晃动,红烛将尽,如此时翻找剑谱能有几成把握呢?我难抑内心的冲动欲忍痛起身,却听着昏暗中传来丹阳的声音“怎么,痛的睡不着是么?”登时吓出身冷汗,一只手缓缓把外衫除去“没。。。有,我在。。。脱衣服。”他却不再发出声音似又睡了过去。我张着眼望着上方垂蔓的流苏,一动不动,彻夜未眠,直至凌晨才坚持不住昏沉地睡了过去。
醒过来时,微亮的晨曦中,见丹阳坐在椅上用汤勺啜着粥,我忙翻身爬起,后腰却传来阵锐痛,忍不住阿了一声。他回望我一眼,走过来轻轻把我抱起,走回桌前把我放在自己膝上,对我笑道“饿了吧,快吃粥吧。”遂把粥碗递到我口边。晨曦中他俊美的脸庞似镀上层金色的光晕,额头散落的碎发垂在幽黑深邃的眼眸前。我望着他不知怎么却想起了天孝,这似曾相识的亲昵相拥。
见我吃完粥,丹阳问道“小林子,你的手臂还痛么?”我摇摇头。他握起我的手,抚摸那修长的手指叹道:“这么灵巧的手,却险些毁在我手里。你好全了之后,帮我办件事吧。”我见他神色郑重,不知何事不由得心下略感不安。他继续道“给我画一幅画像。”我微惊讶却松了口气。他眼睛似乎看着虚空般“万一我死了,我娘必定伤心欲绝。若能时而看见我的样貌,她也可心里好受些。” 听着他这样傲慢不羁的人竟说出如此言语,我不禁一阵心悸,仿似嗅到了大战在前的凶险气息。他把我放进椅里,却道困倦了转身又躺回床上。我愣了一阵,把粥碗收拾入盘中端起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