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沉,我端着茶水进入丹阳的屋,我放下茶水转身欲走,听得丹阳一声喝问“谁?”推开了屏风。他后面却站着一个女孩儿般干净俏丽的少年,月红色的丝绸衣衫半隐半现,显出独特的妩媚明艳风情。丹阳见是我,便唤道“你过来。”我依命走过去。他毫无征兆地猛然掀起我的发,反手一记掌掴重重打在我脸上!我缓缓的把脸扳回,眼神空洞地望着他,丹阳却面色苍白,头发散乱,往日温文尔雅的贵公子风度全然没了踪迹,嘴里恶毒地骂道“死奴才!林夕之死了也有半年了吧?你整日里哭丧着脸给谁看?你要是不愿意呆在这个院里,趁早给我滚出去。别让小爷我看了心烦!”他站起身,复又一脚踢在我身上,我蜷起身体忍不住微微咳喘起来。丹阳看着少年仆人握着自己消瘦的肩瘫卧在榻上,乌发散落在那印着清晰红痕的脸上,这张脸对自己只有流露出畏惧、卑微与隐忍,就是没有过哪怕些许的亲近与笑容。
丹阳恨声道“要不是我从大哥手里把你救出来,你这条命早就交代给御刑司了!依着他的意思,就该打断你两条腿,挖了眼睛每天浸在水牢里,你还能这般清闲的在园子里赏花?我罚了来福,哪个下人敢欺负你?可你每看见我就跟见着鬼一样!”他越说越怒“现在朝廷对太平教的反贼,是抓一个赏银千两那!林夕之曾是太平教的三护法之一,你以为没人想要你的命吗?你要是落在展清鹤手里,他为了升官发财什么事做不出!你以为那个功夫平庸的展天孝能救得了你?!”他强压内心激动,语气渐渐平缓,道:“本来,我也想从你嘴里掏出些话来,有些事实属不得已…你难道是为了这些个,还恨着我么?不过,后来我已…不忍再对你下手。”那眼中的神色竟转为凄凉“现下,我只希望你给我好好活着,别总摆出一副伤心欲死的模样来给我看!”
我听着丹阳这番哀怨的倾诉,心内也不禁触动。他时而翩翩公子持重温和,时而不动声色深不可测。养尊处优的生活造成了他惟我独尊,孤傲任性的性格。但我绝未想到这个高高在上之人居然为我也想过这些。但想起他的身份,心里却又冷下来。抬起脸尽量满含感激的冲他一笑“你。。。别生气,我这般愚笨。。。竟不知道。。。”他望着我的浅笑似乎仲怔一下,在我身边坐下,一只手握着我的肩,唤我名字道“清泉,别怪我生气。有时看见你那眼神就恨不能狠狠的揍你。”他扳起我的脸“你知道么?你的眼睛似泉水般清澈明净,可以清楚地看到你的内心。如果你能信任我,跟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任何人动你一根汗毛。”我在他怀里乖顺地点头。他刮了一下我鼻尖笑道“我会令你喜欢上我的,你这小奴才。”便放开了我。此时听得门外小童声音道“大爷好,二公子在里屋呢。”我俩都吃一惊,丹阳把手指放在我唇上令我噤声。整理好衣衫转身出了屏风。
听着丹峰声音道:“大白日的你却呆在家里!你可晓得,有消息太平教的护法之一秦慎已进京了。”我不由心头一动,遂屏息凝神听着,丹峰继续道“那秦慎的武功与任玄冥不相上下,他此番进京必有所图,我们须得小心提防。我已令侍卫总管李云峰在城里布下眼线,一旦寻着他,即刻格杀勿论!”听见这话我不禁身形一震。丹峰问道“什么声音,你这屋里还有别人么?”丹阳镇定回道“刚芸儿来过,这孩子贪玩带了只波斯猫过来。”丹峰不悦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弄这些个!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么?”见丹阳被骂得低了头把语气缓和些道“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正经娶妻生子!”他顿一顿又道:“听说你把林夕之那个傻儿子弄到你院里来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就不怕出事么?”丹阳回道“所以我才放在眼皮底下盯着他呀,再说,他走路都不稳,话也说不全还能出什么事。”丹峰压低声音道“林家的剑谱就藏在你卧室之中,你还是给我小心点吧!要不把那剑谱先放在我那保管?”见丹阳沉默着便道“好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想想。”
丹峰走后,丹阳关上房门,沉着脸命我出来。他转身抽出墙上的剑,寒光一闪那剑便压在我颈边。我吓得噗通跪倒在地,听着他冷冷道“给我起个毒誓,刚才听到的事如吐露出去半句,你全家就死无葬身之地,在地狱里受尽折磨永世不得超生!”我颤声道“是…此事…如吐露半句,我全家…死无葬身之地,在地狱里…受尽折磨永世…不得超生。”他收起剑,凝视着我道:“清泉,你不会武功,要那个剑谱也没什么用。你若是一心一意跟着我,我言丹阳必能保得你性命周全。明白么?”我连连点头。丹阳坐回椅上闭了眼睛,便说倦了命我出去,我便转身走了出来。
深夜走在寂静无声的园中小径上,我的心却砰砰狂跳起来,我难掩内心激动停下脚步扶着身边的玉兰树深深吸气,机会终于来了!
我尽量轻手轻脚往回走,却见阿四在我屋门口向内张望。我轻拍下他肩头,他好似吃一惊般回望我,有点口吃道:“你怎么才…回来。我听见你屋里好象有响动,还以为你在里面呢。”我推开房门进屋,借着月光四下一顾,狭窄的空间内没发现什么异常。他便吁口气说没事就好,转身回去了。
我坐在床沿上心情还未完全平复,倏然间眼前垂下一张倒悬的脸,双目紧闭,张着的口中一缕鲜血沿着那死灰般的面流下来!我大骇未来得及呼喊出声,就被只冰凉的手把喉咙扼住,紧跟着一个人从房梁上翻身下来。他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松开我喉咙复又捂住我的口,低声道“别出声,是我,秦慎!”我一下呆住,月光照在中年人那肃然沉静的面上,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凌厉非常。果然是太平教三大护法之一的秦慎。
我点点头,他便松开了手,见我看着地上的尸体便道“这小童看见了我面容,不得不杀了他。”刚听说秦慎进了京,却没想到他来得这般迅捷,且准确找到了我房间,是那张图的作用吧。他对我点头道“图绘的很准。好孩子,难为你了。”我心内激动难平,一把扯住他的手臂,急切道“秦伯伯,我把…逐鹿令的所在告诉你。”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夕之果然把逐鹿令教给了你!你身在尚书府,竟没泄露出去么?”我摇头缓缓道“除了你,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凝视我良久,忽的扯开我上衫,清冷的月光洒在我身上,他望着那深深浅浅的痕迹,眼里似有些氤氲,复又替我把衣衫穿好,道“要不是天孝告诉了我,没想到你竟在这府里。不过,言默既然费尽心机的想夺得逐鹿令,这到也不稀奇。孩子,你可知这逐鹿令的来历么?”我回道“听爹说是太平教上一代教主偶然机缘得到的世间极锋利的兵刃数百,及金银珠宝之类的储藏之地吧。”
秦慎点头道“这逐鹿令一旦开启,必引来杀戮无数,因此万万不可落入居心叵测的嗜血之人手里!太平教不到生存危亡之刻也绝不能妄动。逐鹿令本掌握在教主凌越手中,需同时有三大护法之一林夕之的家传剑谱打开密钥才能开启,世人只知逐鹿令在太平教教主手中,却极少有人知道密匙之事。几月前越峰山一战教主遇难,于危急之刻把逐鹿令交到你爹手里。现在教中群龙无首,言默又暗地里派人调查底细,伺机剿杀围捕。你即刻就把逐鹿令的所在告诉我吧。”
我点点头,转过身取出笔墨纸砚,白纸铺在案上展平,在秦慎的注视下,蘸着墨在纸上把那刻在心中的图涂抹勾画起来。约一炷香的功夫,一幅苍莽繁茂的山林景象便跃然纸上,峰峦壁立,远近高低,流瀑纵溅,乱石狰狞,山中路径更是错综繁复,极尽陡峭凶险,曲折回婉,如同幽秘叵测的幻境一般。
秦慎眼神微动,不禁叹道:“也只有你能把此图绘得如此生动清晰。按图索骥,应该能寻到那宝藏的藏身之处。”他把那图轻轻叠起,收入怀中,复又问我“有什么要我帮你做的么?”我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已弄明白剑谱的下落。帮我弄些蒙汗药与九品红来,还需要把锋利的匕首!”
他吃一惊摇头道“九品红乃是剧毒,你不会武功做这些事万分凶险。剑谱在哪里?还是我来帮你。”我摇摇头语气坚决“言丹阳逼我立下毒誓,不可说出剑谱的下落,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做。”秦慎默然片刻道“好吧,我会找时机再过来。”我复又恳求道“秦伯伯,能不能帮我打探一下我娘和大哥的下落?自从出事后就再也没了她们的消息。”秦慎点头应允“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把这里收拾干净。”他提起地上的尸体,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园子里突然少了一个人,丹阳命来福带着人把府里翻了底朝天,连根头发也未找到。丹阳烦躁的把来福骂了出去,回首便把我叫进屋。我心下惴惴走入,见他歪在榻上,一张阴晴不定的脸看着我,开口道“昨儿晚上你回屋路上,可听见什么异常的响动没有?”我自是摇摇头。
他看了我片刻,那神色好像在琢磨我答复的可信性。末了,他笑了笑命我坐在他膝上,一只手揽住我的腰,凝视着我眼睛道“小林子,你对我不会有二心,是么?”我连连点头,主动伸手揽住他脖颈,头却垂下贴在他怀里。他忽的一把推开我,我狼狈的滚摔到地上,丹阳却站起身道“我要去老爷那一趟,晚膳时回来,我已命厨子备些参汤给院子里的人压惊。你酉时三刻去取,这之间给我跪在这别动!听明白没有?”我跪起身点点头。他在屋里的小香炉上燃上香,幽幽道“去去这屋里的晦气。”便出门上了锁。
丹阳竟把我单独留在房里!我抬起头环顾着屋内摆设,把这富丽典雅房里的每件物品都仔细打量,心里却又不禁升起疑惑,这到底是陷阱还是机会呢?孑然一身手无寸铁的陷于尚书府内,我深知稍有差池就会送了性命!可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就这样错过么?
我一咬牙正欲站起,门口却听见小童声音道“灵儿,你是给谁送茶水去?”灵儿道“还能有谁,自然是公子,刚吩咐我即刻送去练武场呢!”我吃了一惊,适才丹阳明明说是去言默那里!我低着头辗转反思,愈想愈觉可疑。此时却隐约闻到一股极淡的异香,幽深连绵的似钻入身体里般,连手脚都有些发软。我抬起头望着那香炉,心下疑惑难道是这支香在做怪么?
良久,门打开丹阳进来,他额上微微冒汗,转身把房门大敞开,脚步微晃把自己放在门口椅中,疲惫的喘息着。我站起身欲走过去,他却蓦然间喝道“不要动!”我一时呆在原地,看着丹阳走过来,手上捏着一粒药送入我口中,命我服下,丹阳用含义不明的复杂的眼神望了我半晌,便摆摆手命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