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红透东方。
迎着赤霞,所见乃一片连绵山峰。此山名为“止云山”,地处东华洲与兽洲交界之地。前言曾道,玄极世界由东华洲,西环州,南皖洲,兽域,星域,海外,六大部分组就。其中,东,西,南三洲,分在三方,由人类各国所主宰。兽域,处于中北,为各玄兽族系划分。星域,夜时方显,乃亿万星辰之泛称。至于海外,因海域辽阔,危机四伏,历来未被人所遍知,至今仍显神秘莫测。
首得须知,一方水土,人与玄兽难以共存。人道是玄兽蛮性不除,玄兽则以人生性贪婪,二者相遇,多是相互撕杀,不遗余地。好在天工造物之初,设有三道天险,断却兽洲与东,南,西三洲往来,免去了世间生灵涂炭。是哪三道天险?一是:西环洲“败木滩”。二为:南皖洲“无底渊”。第三处,正是这:东华洲“止云山”。
这山好风貌,你且细心感受:看那山势绵延不绝,山上古木参天,风起时,正是:碧玉树海无边垠,清风拂面真个新。再听那山中鸟语虫嘤,山湖鱼涌鹤鸣,心静时,却又是:耳畔不复聒噪声,只愿留此作客人。
正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忽一道黑亮光柱,携雷霆呼啸之势,自天外极速而来,折断巨木无数,坠落此间。那光柱声势极大,声多大?响彻九天,千里之外尚可清闻。势多大?震慑十地,万里之遥犹感余威。惊得山间,鸟飞兽走龟缩头,以为末日降临。更惊得世间,人人心颤不敢言,以为天罚将至。
好在这声势却未久发,只片刻间停将下来。待尘埃落定,近了观看。只见光柱所坠之地,生出一个大坑。那坑深有十丈,圆近千丈。坑里,赫然有两人正处其中。其一人,肃然而立,不见面目。其二人,安然而卧,尚在熟睡。此二人,正是前文提及黑袍与吴尘。
正是:深渊崖畔欲绝心,只为伊人踪不寻。适逢大能施手段,终使其人魂再生。前时,吴尘信了黑袍之言,愿弃生身之地,随之来此世间。所为仅是将“她”寻着,好再续那未了情缘。毕竟不曾过问,黑袍如此用心,所求又是为何?却是这黑袍,性子极为古怪,低首站立他身旁,久久不曾言语。唯见兜帽中,两道赤焰忽明忽暗,飘忽不定,不知心中所想。如此半晌后,方才轻声一叹,自袍内取出一方牌子,置于他身旁。而后,转身一步踏出,随一道雷霆响过,就此消失不见。
吴尘梦里闻得那声响,猛然惊醒,翻身坐起。见了眼前一幕,自是难免好一番惊异。惊异之余,转首正见那方牌子。他心中一动,将之拾起细看,只见其一面书:“尊天重地,道法本源”八字,一面书:苍茫大海,参天古木图案。其材质,似石非石,似木非木,叫人判辨不清。
他心思:“此处并无旁人,牌子定是那黑袍遗留。只是不知,这牌子有何用处?”但见眼下黑袍不知去向,索性将牌子收入囊中,大步走出坑外,只是不敢走远,寻了一处大树底下坐等。他这般又苦等了半日,仍不见有人踪,于是又想:“那黑袍神秘得很,又有极大本事,即便走远,他也定能寻着自己下落。”当下不再迟疑,看准了南方,一路行去。
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吴尘之所以南行,倒非知晓此间地理,只因生身之地处于南方,如今来至异世,自对南方有所情结。试想,他若生于北地,朝北面一去,进了兽域境内,那往后精彩,只怕不复存在。
言归正传,吴尘一路向南进发。白日不住赶路,夜里藏身暂歇,饿了便找山间野果来吃,渴了便寻清泉露水来饮。沿途清苦劳累,只因心中执念,倒也忍耐得住。
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知年。一日正行间,忽见一处山坳里,正有二兽,因争食蜂蜜而斗:一头丈许黑熊,一只碧绿小兽。黑熊力大皮糙不提,却是小兽十分有趣。你看它:通体碧玉,透如翡翠。身形似幼狐,只一掌大小。眉眼两道弯,如女子憨笑。萌萌之态,显尽了可爱。
这小兽身小灵活,那黑熊力大爪快,它两个扑来窜去,缠斗一起,如此许久,僵持不下。吴尘瞧得一阵,但见那小兽,口衔蜂蜜,竭力争持,只在黑熊周身窜跃,毫不退让半步。只是久而久之,愈渐处于下风。于是起心,助它一臂之力,捧起身旁大石,望黑熊便砸。那小兽倒也聪慧,乘机出手,尽抓黑熊要害。他两个合力之下,黑熊招架不住,伤了一眼,断了一掌,哀嚎不止。吴尘兴起善念,不去追赶,任它灰溜溜逃了。
倒是那小兽,十分胆大,见黑熊去了,也不惧吴尘好歹,几纵跃来至他跟前,将蜂蜜自咬去一半,另一半分与他也食用。吴尘本来喜爱细物,又见小兽通晓人性,心中更是欢喜,不禁伸手欲抱它入怀。岂料,小兽有些误会,闪身躲过一旁,冲他呲牙咧嘴,恐吓了一番,而后跃上枝头,不见了踪迹。吴尘只得摇首惋惜,拾起那半蜂蜜吃了,复又向南而行,如此半月间,再未遇足以言表之事。你道这“两兽相争,吴尘搅局”之事已了?全然不是如此!
一日清晨,吴尘梦中醒来。掀去遮身枝叶,正起身时,忽见身侧竟置有一堆山果。他以为黑袍寻来,心中极是欢喜,可连连呼唤许久,终是未闻应声。他又好生失望,只好强自以为,是哪只山猴夜里采食,未见自己栖身于此,方将野果堆积。也不纠结那许多,饱食了一顿,继续赶路。奇怪却是,次日清晨,这般怪事再现。
吴尘不信鬼魅,不惧狐獐,毕竟不知这等怪事,是何物作祟。幸得他生来冷静,心头稍作思量,便已有了主张。也不拿山果来吃,双目虚眯,侧躺于地,佯作熟睡模样,暗里却留有心眼,观听周遭动向。果不其然,片刻间便出分晓。只闻得“悉悉索索”,树叶响动之声,有一细物,自大树枝头跃下,借以草丛遮掩,往这方过来。那般喜人模样,他可是瞧得清楚,这细物不是先前碧绿小兽?
既知这怪事,是因小兽而起,吴尘再无不安,爬起身来,冲那方唤道:“小家伙,我已瞧见了你!”那小兽闻得吴尘呼唤,愣了片刻,方自草丛闪出,只是不敢拢来,于那方蹲坐相对。吴尘见它孤身一只,咧嘴一笑,似是自语道:“你倒是与我一般,原来没个陪伴。。。。”正言间,拾起一枚山果,使衣袖抹去毛皮,咬一口,道:“那日,我本以为你寻同伴去了。不想,竟一路随我来了。”那小兽似乎不通人言,依然蹲坐那处。吴尘直欲倾诉心伤,也不管那许多,道:“想我此身,也是孤家寡人。曾经倒是有人相伴,只是不曾长久,皆已离我而去。如今忆起那时,竟是恍若昨日。我生来父母离家,由奶奶抚养成人,幼时懵懂无知,不与世人交往。。。。(序章情节)”那其中,或悲或喜,或爱或怨,叫他一番细数下来。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再看那小兽,不知何时,也来至了跟前,瞧它神色忧伤,竟然也知怜惜。
吴尘吐出多年心结,从未觉得如此畅快,不由起身,仰天大笑,朗声道:“也好,也好。谁人没个牵绊,谁人没个烦恼。如今得了奇缘,正该我努力前行,再不可因这过往之事烦心。”继而又轻声一笑,正颜道:“天色已高,也该行路了。小家伙,我俩同是孤身,正可做个陪伴。天不塌时,绝不遗弃。你若愿意,便来我怀里!”言毕,蹲下身来,将手伸出。那小兽感他心意所动,果真顺手爬上,只是不往怀里钻,于他肩头蹲定。吴尘记得一事,道:“只怕你如今尚无名姓,我便依你身小玲珑,通体碧玉,唤作个“小玉”,且随我姓个吴,如何?”那小兽自此有了名姓,心头欢喜不尽,口中呼叫不止。吴尘心愿既遂,决心亦定,便携了小玉,一路再望南行。。。。
这止云山横断兽域,东华洲两方。山势由西向东渐缓,起伏绵延,似无止境。那至高处,风静云止落雪不化,皑皑茫茫,真个是仙人洞府,圣者居所。那至低处,四季如春繁花似锦,红红青青,又好似人间天堂,离世故乡。
吴尘自来此世间,尽于山中奔行,如今算来,恰好整有两月时光。初时一月,最是艰辛,饱食一顿山果,才无小半时日,又是饿得浑身乏力。如此这般,至遇小玉,方才有所好转。那小玉四处觅食,时不时寻来些蜂蜜,红枣一类甜物,供他食用。不仅养好他乏力之症,由外而内精力充沛。更是褪去他满心颓废,由内而外透出神采。只是这身装束,实在不敢恭维。那衣裳,丝丝缕缕,遮不住上身。那裤头洞洞条条,堪挡住下体。好在裤兜总算完好,方保住那页相册与那方牌子,并不遗落。
山路难行,昏昏暗暗,虽无狮虎把路拦,却有刺藤把脚绊。这一日,天近黄昏,吴尘停了行路,寻来一处僻静地方藏身,正欲歇息之际,忽闻阵阵歌声远远传来。那歌谣唱道:“辛苦一遭又将息,心头有苦更有甜。苦于世间天地变,甜在孙女伴身边。万幸,万幸。只是无奈她顽皮,常把隔壁小子欺。如今渐渐愈长大,不知开出那般花。焦心,焦心。玫瑰花儿虽是俏,牡丹花儿却更妙。只盼有人教她好,轻言善语也记牢。叮咛,叮咛。”
吴尘初闻那歌声,心神大震,直欲即刻赶去相见。待听清歌中所唱,不由止住脚步,哑然失笑,心想:“不知哪家丫头,竟叫长辈如此头痛。”不及多想,顺声一路寻去。只见那方生有一条山路,山路间正有一位老妪,背负一捆柴火,往远处行去。你看这老妪:驼背弯腰,皱纹满面。着一身粗布麻袍,挽一条蒙首薄纱。年过古稀不得闲,因是山中孤苦家,瞧来着实可怜。
那老妪一步三喘,行不快路。吴尘直追而上,在后叫道:“太婆稍候,太婆留步!”那老妪听得有人呼喊,停了脚步往后瞧来,见了他摸样,吓得惊声大呼:“啊,野人!”弃了背上柴火便逃。吴尘知她误解,急忙抢在身前,拦住去处,道:“太婆别怕,我不是野人,也并无恶意!”老妪心中惊惶,方才稍稍平缓,信他非是野人,怪道:“哎哟,你这小伙,差些将我吓死,你遇见了何事,怎的这身打扮?”吴尘得老妪发问,不由挠首,尴尬笑道:“呵呵,我初来此地,在山中行了不少路程。这一路,嘿嘿,太难行,太难行!”老妪见他窘迫,也是笑了,问道:“小伙不是本地人士?”吴尘不敢阐明身份,只道:“太婆慧眼,一眼便看出了!”他有心岔开话题,于是道:“太婆辛苦了,我来为你背负柴火!”言毕,将之提起,负于身后。那老妪也不推脱,感激一笑,当先引路。吴尘随后,一路里听她所言,总算知晓些大概。
这老妪名为:华琴仙,正是前方“华家庄”人氏。那庄子可有岁月,建于百余年前,时势天机不明,世间大乱,各方战火不熄,烧杀不止,死伤平民不知其数。终有一位修者,悲天悯人,为避纷扰,于那方盖起房屋,铺设道路,开垦农田,辟出河谷。更广收逃难民众,但有缘到者,皆可落户。至今时,已有百户人家居住。因其所在,方圆三千里内,再无人迹,是以庄中各家,大多自给自足,以耕种狩猎为生。或会石艺木艺,为人做活,也不索报酬,只换些布米油盐,以补家用,正是那清闲自在,离世故乡。
却是吴尘,心有牵挂,取出兜中相册,递与华婆婆面前,问道:“我一路里,只为找寻画中女子,不知太婆可曾见过?”华婆婆闻言,抬浑浊老眼,望相册瞧去,甫瞧清画中人摸样,便连声赞道:“嗯,这姑娘标致之极,颇有老身当年风采!”吴尘愕然,正不知如何搭话,又见她摇首,道:“这姑娘姿色,世间少有,怕我只头回见呐!要说华家庄内,也只我家孙女长开了,方可与之媲美!”吴尘略感失望,但想:“华婆婆一生,只在那庄中居住,即便年迈,见识也必然不多,往后得到大城,再寻问不迟!”当下问清方位路程,不去想那许多,有话便答一句,无话便闷声走。
二人这一路,同行了两里,终至“华家庄”所在。吴尘立于一处山坡,放眼望去,正将其全貌收入眼中。只见:那房屋,齐刷刷粉墙黑瓦,环绕绕围列四方。村里:七彩衣物房前挂,五色杂粮楼台撒。大道畅通无阻碍,小径自通各人家。村外:左首青翠大片竹林,右边金黄块块麦田。前方碧蓝一流清水,后面似雪烟波弥漫。吴尘不想“华家庄”美丽如斯,不由心叹:“若有一日,寻着“她”在此安家,岂不是件美事?”
正想间,二人已至庄后。吴尘将柴火交付,便要告辞离去。华婆婆欲留他一宿,好谢他一片善心。只是他想:“自己孑然一身来此世间,如今有小玉陪伴,何必再去多生牵绊!”于是,谢绝了华婆婆好意,大步走开。华婆婆背负柴火,追了几步。只是天色已黑,又哪里瞧得见他去了何处?无奈,只得轻叹一声,寻着灯火归家。
吴尘自辞了华婆婆,便在庄里四处闯荡。不多时,寻了一家牛棚住下。这牛棚倒也干净,地面并无牛粪牛尿,枯草也无牛皮牛毛,显然废弃多时。他钻进枯草堆里躺下,只感其中干燥温暖,丝毫不觉硌人。于是清空脑中思绪,昏昏睡去。
翌日初晨,鸡鸣时分。
“噢,爽!”吴尘一觉醒来,伸个懒腰叫声舒坦。转首时,见小玉早已起身,正口衔一只绣花布囊,蹲坐身旁。那布囊,红绳系口,外绣牡丹,一眼便知,乃是女孩腰包。吴尘见了,不由心头一惊,道:“小玉,做贼可不好,快将花囊送回,再不可造次。”小玉不依,瞪着眼,显然有些置气。吴尘见它不听,心中有气,正言道:“偷盗最是不该,你胡作非为,我哪敢带你见人,可不能教你成了小贼。”小玉见他严厉,委屈低首,传出阵阵“嘤嘤”之声,其中悲切,直使人鼻酸心软。
吴尘取过花囊,翻开一瞧。只见其内,装有数粒蔗糖,隐隐泛有甜香。他心知小玉最喜甜食,再不敢怨它胡为,只怪自己无用,未能照顾好它,当下直感心塞,道:“小玉,苦了你。往后有了糖果,我绝不私藏,尽数予你吃了。只是这袋子,须得送回才行。”小玉见他面有愧色,又得他诺言,方才渐止呜咽,衔了花囊,要送还人家。
正此时,忽响起一女娃尖声:“哪家哥哥,为何躲在我家牛棚?”吴尘顺声望去,只见一十岁女娃,挡住棚口,正叉腰喝问自己。这丫头可是有趣:粉妆玉琢,明眸皓齿。生得一对大眼,中有灵气聚满。脑后九束花辫,确实天真浪漫。身小胆不小,更比他人无法无天。
吴尘心起不满,瞥她一眼,心想:“作这神态怎的?又不曾偷你家牛。”口中回道:“我路过村里,有些困倦,在此歇了一宿,这便要走。”那女娃不理,转眼又瞧小玉,待见其口中花囊,突地一声惊叫:“呀,是我的腰包!”
所谓:“做贼拿脏”,这当口,贼有了,脏也在,可由不得狡辩。这丫头,得理不饶人,是个难缠的主。抢过花囊,指吴尘鼻头,好一通数落。吴尘虽有微怒,却又难辞其咎,只得埋首强忍。丫头放了刁,又来索取补偿,吴尘身无长物,只得翻空口袋,以示“清白”,丫头也不理,只要小玉抵押。小玉是吴尘陪伴,哪能拱手送人?一番好说歹说,丫头始终不让。吴尘心头火起,再不顾那许多,叫了小玉赶路,不去走那棚口,抬腿翻过栅栏逃开。丫头急忙追上,扯住他褴褛衣袖不放,口里直嚷:“绝不叫你走脱,绝不叫你走脱!”二人拉扯了一阵,终是吴尘烦躁不过,将丫头屁股打了几下。这丫头虽是胆大,毕竟年幼,且还是个女娃,如此哪能不哭?哭声甫响,便闻一声惊呼传来:“哎哟,哪个大胆的,敢打我家孙女?”吴尘听得真切,那惊呼者,可不是华婆婆?此时忆起她昨日所唱歌谣,顿时恍然大悟:“这“华家庄”区区百户人家,似这般顽皮的,除她孙女,还能有谁?”
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列位看官,毕竟不知吴尘如何自处,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