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妈妈一走,内院都清净起来。
小风仔细地给姚卿伶梳头。
“姑娘,从今往后,你就算是出阁了。”小风略有伤感。姑娘还未及笄便可以梳髻了。心里真不是滋味。
出什么阁。姚卿伶瞪了她一眼。
姚卿伶抬手,在纸上写下:“鲁二爷是什么样的人?”
小风一边梳头,一边回忆,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些。
姚卿伶还是没明白,到底是个什么人。
但是她记住了小风说的,“近几个月鲁二爷并不常来。有一次我问他,似乎说要出京师呢。像是有公干?还给姑娘你留下一笔钱。”
一个赋闲的千户,能有什么公干出京师。这时候人可不是到处乱走的。没有官府发的路引,哪里也去不了。
公干?
姚卿伶敏锐地感觉出了些什么,她往小院的树看,秋天了……
洪武三十年秋,一个锦衣卫突然有公干出京师。
姚卿伶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想法:老朱恐怕要完蛋了。
想法一出来,她自己都呆了。
我是怎么知道的?此等想法,可是大逆不道。
出京师,无非是去各地藩王处监听监视,打探消息吧。
这些事情,理应该是老朱身边最亲近的人来做的,怎么轮到一个小小的千户?
除非,这鲁千户与藩王有什么关系?
越来越想会会这位鲁二爷了。
“好了!”小风兴奋道,“姑娘你看看。是不是很美?”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小风不仅梳好了高髻,就连妆都替她画好了。
或许是她平常就不喜浓妆艳抹,小风也只是淡淡地画了眉,轻点朱唇。柳眉弯弯,红唇如血。人看着越发精神了。
“姑娘,不同了。”小风端详道,“比以前精神了。画龙点睛那样的,姑娘突然间有了神采。”
姚卿伶笑了,写道:“以前我什么样?”
“以前姑娘冷冷的,不喜笑。我也不敢多说话。”小风一边观察着姚卿伶的脸色,“不过对待下人是极好的。月钱给得多。也不随意苛责下人。这院里的人,都夸姑娘好!不过……姑娘你真的不记得首饰银钱放在何处么?这盘好的头发上,总要带簪子才好。黄妈妈送来这套头面,可是有些俗气。”
对啊。想不起来钱放在哪里。又听到要发月钱。头疼得要死。
姚卿伶斜眼看了一下那套纯金打造的头面发饰,确实很俗气,这堆金子都戴头上,该有多重啊。
她只手指一挑,示意小风只取两只压鬓钗。横插于发髻两边。耳垂上仍是一对镶珠玉的小丁香。
“姑娘,这样会不会太随意了?好歹也算是……”小风突然也感觉有些心酸。若是生在好人家……
姚卿伶摆摆手,笑得温柔。
外面传来吵闹声。
听到周浩怒喝道:“不行!东家让我守在这儿。谁也不能进去。”
“周爷,你怎么这样不讲理。我家小姐跟姚小娘子向来交好。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昨晚上我家小姐一晚上没睡好。我们就进去送点心,说两句话,周爷给通融通融。”
这人嗓音好听,唯唯诺诺的,像是个丫头。
“没得商量。就是说破了天都不行!快回去吧。不一会儿的功夫,二爷就要来了。姚小娘子可没空见你。清伶小馆可比不了你们那冷清。这地金贵着呢。”周浩一点面子也不肯给。
……
姚卿伶听着,起了疑心,之前小风说过,自己是个性子孤高的人。还能与什么人交好。
“姑娘,像是后面偏院的刘小姐过来了。”小风疑惑,“这是刮了什么风了。平日里可是从不来往。都到这时辰了,眼看鲁二爷就要来了,她过来做什么。”
姚卿伶走到房门,小风赶紧过来扶着,“姑娘想去看看么?”
废话,现在是对什么都好奇。正想去哪里找线索呢。
“这刘小姐,单名一个媛字。据说聪慧得很,四岁启蒙。如今已是满腹经纶,擅诗词。逆臣之女。其父原是个从七品的中书舍人。洪武二十五年,受人牵连入狱,不堪酷刑,死在了狱中。家里其余男丁都流放了。她是三年前进的这富乐大院,之前还在教坊司呆过。听说她有个重病的母亲,仍留在教坊司当粗使。她是为了多赚些银子,才到这儿来的。说起来也是一个苦命人。”
小风说着,已经走到了院门。
那刘姑娘还没走,看到姚卿伶出来。脸上神情有些复杂。
“姚小娘子,你怎么出……来……”周浩一脸痞样。看到姚卿伶现在这幅神仙模样,更是愣了神,连话都不会说了。
“刘小姐。”小风将周浩撇开,朝着刘媛见了礼,“我家姑娘有请。”
“唉!”周浩这才回过神来,拦住刘媛的侍女,“这可不行。东家可是交代了。谁也不许进去。”
小风深吸一口气,怒道,“周爷!我家姑娘亲自出来要请刘小姐。还轮得到你拦着?就算黄妈妈在这儿,都要给我家姑娘几分面子。你这样怕是不好吧!”
刘媛的侍女若柳看到小风这气势,心里羡慕得很。她可是不敢这样跟周浩说话。真神气!
“若柳姐姐。咱们别理他!”小风推开周浩,“快扶着你家小姐进来。”
刘媛对着姚卿伶行了个揖礼,神情肃穆。随后进了清伶小馆。
姚卿伶愣了一下,行礼?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行礼?依年纪看,她年长几岁。并不算是平辈。不该主动行礼。难不成是大家闺秀讲礼数惯了?
女子日常相见,只道万福便是了。刘媛却是有些隆重。
还在纠结该不该回礼。刘媛走过去了。
“没事,”小风轻声说道,“姑娘不用跟她客气,平常姑娘就是如此。”
姚卿伶越发觉得以前的自己,是个让人讨厌至极的人啊。
“她并不常来,跟姑娘您算不上亲近。不用紧张。”小风在她耳旁说完,手脚麻利地吩咐小丫头看茶去了。
跟刘媛对坐在小院的石桌。
刘媛盯着她看,眼眸里波澜不惊。倒是姚卿伶让她看得心虚。
“若柳,”刘媛细声吩咐身边的丫头,“你把点心放下,便去帮着沏茶吧。”
终于开口了,姚卿伶松了一口气。这明显是要把人支开,单独谈谈。
谈什么呢?难不成凶手是她?
姚卿伶打量她。
她身穿月白色绢布袄,下系藕色六幅宽膝襕裙,脸上妆容清淡,五官清秀,算不上惊艳,气质如同沉静的湖水。
裙边露出一双高底弓鞋。恰好是三寸金莲的小脚。
举手投足间,可知是真正的闺阁女子。
很难想象,她为了生计落入这样的地方,心里阴影面积多大。
应该不是她!
“我听说了,”刘媛抬眼,正声道,“你因为不愿与鲁千户圆房,寻死的事。”
果然不是她!她并不知情。但是这幅慷慨就义的模样。是想做什么?
“如今你穿着这身喜服,也是不愿意的吧!”
并不是什么问句。刘媛说得斩钉截铁。
这女人,到底想说什么。
刘媛深吸一口气,说:“让我来帮你!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