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街上,很早便热闹起来。小商贩们都在谈论着同一件事。
“诶,听说了吗。那东岸上的大院,可是出了命案。”
“命案?”
“什么什么,说来听听。”
“真是命案。昨夜半夜时分,好些人都看到了呢。衙门里来了官爷,抓走了好些人。”
“死了什么人?是什么大人物不成?”
“该不是死在床上了吧?这些个勾栏姐们,真是厉害。”
“那可不是,平日里只远远地瞧上她们一眼,我这浑身都软了。”
“你个软蛋,就是没出息。浑身都软了,不顶用啊。”
哄笑之声传来。
“放屁,都别瞎猜。听我说听我说。我家里远房表弟在应天府衙门当差。据说啊,死的是个锦衣卫,还是个千户。”
“在衙门当差啊。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快说!”
众人兴趣更浓了,围成一圈,听得津津有味。
原本以为,这命案,不过是死了个窑姐之类的,以为能听到香艳的场面。没成想,死的竟然是个有官身的。
花魁居然把恩客给杀了,这可是爆炸性的新闻。街头巷尾无不奔走相传。
“杀人的就是前几日新选出的花魁娘子。还是个哑巴。”
“你还别说,这小哑巴可神的很。我家那口子可是在那里面干活的,前日听说,这姓姚的小娘子上吊寻死。去的人都看到断气了,身子都僵了。你们猜怎么着,等到半夜,居然又活过来了。”
“我也听说了。还说是得了神明搭救。”
“那这么说来,这姚小娘子,还是神仙弟子不成?”
“呸。神明怎么偏看上勾栏姐。”
“依我看啊……是得了狐媚妖精搭救吧!”
“可不能胡说,据说这小娘子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口不能言,那是神仙怕她泄露天机呢。”
“满嘴喷粪。她若是神仙弟子,怎么不干好事。现在连人都敢杀。”
“兴许是替天行道呢。那些个锦衣卫这几年可没少干糊涂事儿。得罪了神明也未可知。”
“你们全是胡诌。什么神仙弟子,现在不是照样下了大狱。杀人偿命。”
“若是她能活着出来呢。”
“我可不信。”
“我也不信。她可是个哑巴。辩解都不能。要是杀了人,下了狱,能活着出来,还真是神明保佑。”
“何止神明保佑。我看是菩萨娘娘转世才行。现在这个应天府的宋大老爷可是个明白人。想糊弄他可不容易。大家就等着去刑场看这姚小娘子的花容月貌吧。”
……
小商贩热烈讨论着,并未注意到不远处有一齐头平顶小黑轿。
随轿的婢女身姿玲珑,脸上带着怒气,听到讨论之后,她呸了一声。
“妈妈,待我去啐了这些个嚼舌根的。”她压低声说道。
“罢了。”小矫内的黄三娘叹了一口气,“如何堵得住天下人之口。别去惹事了。事情闹得够大了。”
“也是古怪,怎么就传得这样快。昨夜半夜抓的人,理应该没什么人看到。咱们自己的人都嘱咐好了,没人敢出来乱说……”侍女皱眉说道。
皁缦轿帘被掀开,黄三娘抬眼看了一下外面,“走吧。时候不早了,咱们在这儿耗了一刻钟的功夫了。”
“妈妈?当真要去吗?”婢女面露难色。
黄三娘经过一夜的奔波,非常憔悴,此刻再精致的妆容,都掩盖不了她乌黑的眼眶。
“我还能如何,事情已经不在我们预料了。再闹下去,不仅我们,牵连的不仅是教坊司,就连整个礼部都不得安宁。只能去求他了。”黄三娘挤出了一个笑,问,“我此刻看着可还行?”
“妈妈什么样都好看的。”婢女勉强笑笑。随即遣轿夫起轿。
小轿颠得人头疼。
黄三娘想起方才市斤的传言,这件事情,背后肯定有人推波助澜。
坊间的传言居然荒唐到这种地步。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原本一件很简单的命案,已经是怪力乱神。
言论还避重就轻,全部都指向小哑巴。其余的一概不论。
小轿到了一所大宅前,径直往角门上去了。
婢女眼尖,瞧见大门上比往日热闹了不少。
“妈妈,似乎今日来找宋府尹的。不止我们一家。”她低声道。
“走吧。别的不管。”黄三娘虽是这样说,底气明显不足。
这样恐怕他不会见了吧。
角门坐着两个门上人。见来的是平顶小矫,并不热情。
婢女上前,每人给了一吊钱,堆笑道,“给两个哥哥打酒喝。”
“说吧,你是来干什么的。”门子见婢女眼生,又是走的角门,并不多加理会。
“两位哥哥,我娘求见你们府尹大老爷,烦请哥哥进去通报一声。”
“你娘是谁啊?什么名号?”
“哥哥只与大老爷说,是经年旧识便是了。”婢女软声细语。
角门来的女眷,不是见家里的奶奶太太,倒是直接求见老爷的。
两个门子对看一眼,并不敢怠慢。赶紧进去通报。
门厅上,宋羽刚把客送走,来回踱步。又有仆人来报,说府丞来了。
还未报完,府丞已经到了门厅。只对着宋羽做了个揖,便着急问道:“宋公,方才进来的那位年轻人,是何人?我与他刚打了个照面,气度不凡啊。”
“府丞,你怎么来了?”宋羽皱眉问道。
“方才那后生也是为此事而来?”府丞面色凝重。
“他只是来闲聊罢了。那是太常寺卿的幕僚。”宋羽说。
“太常寺。可是那黄子澄的幕僚?他来做什么?这件事跟太常寺有什么关系,他黄提岂不是多管闲事!”府丞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匆匆而来,有何事?”宋羽将府丞请进正厅,让人看茶。
府丞将茶饮尽,说:“我来是要与府尹商议昨夜东岸大院的命案。”
“商议?有何好商议的。秉公办案便是了。”宋义道。
“秉公。那要看怎么个秉公法了。宋公可知,今儿个不仅教坊司奉銮找了我。礼部也是着人来找过我了。”
“礼部找你作甚。这东岸大院又不归他教坊司管,岂不多管闲事。”宋羽笑道,随即一怔,“一个命案罢了,怎么蹦出来这样多管闲事的。”
府丞又灌了一口茶,说:“跟礼部当然有关系。我方才回衙门,粗略看了一眼卷宗。那杀人的刘氏,原是被判了没入教坊司为妓。这底下的人倒好。收了银子,私下给放了。这才到东岸大院里去了。这女子可不一般,其父生前乃是御前的中书舍人,可是定了胡蓝一党,你我都知道,今上最忌讳什么。若是追查起来,够他礼部喝一壶的。”
“何止礼部。牵连甚广啊。若是认真查起来,头一个要死人的,便是那东岸大院。”宋义面色凝重。
终于知道府丞急忙赶来是为什么了。
他可以不在乎礼部,可以不在乎其他人被冤枉。可是这东岸大院……
“不瞒宋公,某可是在东岸大院有一股红利。虽然未登记造册,可是这些年送来的银子可是都收了。若是牵连出来……”府丞一脸愁容。
连府丞都拿了好处。
他宋羽拿的何止是一股红利。这世上的情钱何时能分开论过。
府丞继续说道:“那红利也是个暗股,查无根据。只要抵死不认,也没人敢把屎盆子扣我等头上。只是……你与那黄三娘当年的情义,知道的人,可是不少啊。若不是她不识好歹,如今就成嫂夫人了。怕是有人要大做文章。”
此时又有随从进来。
“老爷,外面角门上,有女眷求见,说是经年旧人。”
经年旧人。
宋羽有瞬间呆愣。
她来了。是她来了。多苦多难都没来求过一次。居然在这时候来了。多久没见了。
可见真的是遇到难处了。
关乎性命的大事,她果然还是来求了。
若不是这样,真的应了当年,一辈子不见么?
“宋公!”府丞冷声说道,“此刻不能见她!若是有心帮她,便更不能见。”
宋羽点头。
自然是不能见的。这府宅周围,还不知埋伏了多少双眼睛。
“去告诉她。我不认得什么经年旧人。旧人早已与我恩断义绝。请她回吧。”宋义顿了一下,交代随从,“你记着,把话说得清楚些,说得大声些。记清了吗?”
府丞说:“我今日来,是为了要宋公的一个态度。如今我知晓了。案子也好办了。”
宋羽沉思许久。
“死的是北镇抚司的人。案子要给个明确的交代才好。那死的是个什么人?有何背景?可调查过了?”他问道。
“应该是没什么背景。千户是世袭的,如今家里人丁凋零。只剩下他这一脉了。他还有个弟弟,也是锦衣卫。”府丞说道。
“那刘氏为何杀他?”
“这个卷宗上可没写。昨夜只连夜抓了人。并无时间审问。况且,听狱卒说,这刘氏此时精神不大好了。”府丞说,“我猜想,杀人定是为了其父当年的事。其父可是死在北镇抚司的诏狱里。”
“死在诏狱的人多了去了,人人都去杀人报仇么?小小女子,实在可恶。偏偏现在还不能动她。”宋义说道。
“府尹明智!若是将这刘小姐推到明面上。局面便难以收拾了。只有将这刘氏保住,才小事化无。”府丞说道。
保住。或者除掉。
宋义面露难色。
“不将她推到明面上,如何堵住北镇抚司那帮蛮子的口。”他问。
“宋公无需担心。”府丞一笑,“这案子过程复杂曲折,但却是好事。对策我已想好了。与那刘小娘子一起被抓的,还有一人。是那东岸大院新捧上去的头牌。这女子可是不简单,现下外界坊间都在传说她有精怪护体,坊间都以为那人是她杀的。”
宋义抬眼,一怔。
“是那个小哑巴!”他说道。
府丞面露喜色,“是了!最重要的,便是这个。她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巴。而且,坊间传说,她前几日为了不愿与那鲁千户圆房,还上吊寻死。”
看宋羽不说话,府丞收敛神色。
“宋公,你是怎么知道她是个哑巴的?是有私交?”他问道。
宋义摇头。
“我与她怎会有私交。只怕是与她有私交的,不是一般人。”他说道。
府丞转念一想,方才的年轻人……
“宋公,方才的后生究竟来与你闲聊了什么?”他着急问道。
宋羽抬眼,正视府丞。
“他便是来与我说坊间传闻的。关于这小哑巴的坊间传闻。不过,与你说的有些不同。你说小哑巴是精怪护体。他却说是神仙弟子。”
太常寺什么时候也管坊间传说了。
府丞说:“这个可太反常了。若是没有黄子澄的支使,他一个幕僚来与你说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做什么。若是黄子澄的意思……那不免要考虑,是不是东宫的意思……”
话还没说完,府丞先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
这小哑巴居然跟东宫有关系?
宋羽说:“你想多了。这不可能!”
“也是!这不太可能。或许是这后生与她有私交也未可知。”
宋羽抬头,只见天色阴沉。
这次总是有人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