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醒了。”
姚卿伶方才睁开眼,便听到刘媛冷冷的声音,“还不如一直昏睡着。你许是要倒大霉了。”
这里是哪里?
姚卿伶撑起身子坐起来。环视四周。
“这里是应天府的大狱。”刘媛冷笑道。
姚卿伶摸了摸酸痛的脖子,只记得那时周浩在外面砸门,那马三保飞快过来,给了她一掌,便失去知觉了。
醒来却是在大牢里。
刘媛此时头发散乱,妆容全花了。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柔软的女人,杀了人。还反复刺了好多刀,将毕生的力气都用尽了。
此时她抱膝坐在墙角。冷冷地瞧着姚卿伶。
“你不害怕?”刘媛问道。
姚卿伶摇了摇头,将身上褶皱的衣服扯平,胡乱地把乱发别好。
这是一间女牢,她与刘媛被关在靠北面的一排,对面还有一排,里面也三三两两关了几个人。中间是个过道。
“开饭了!开饭了!”
两个老婆子吆喝着走来,一人分碗,一人分饭。
姚卿伶赶紧接过碗,胡乱接了些稀粥,凑上去一闻,竟然是馊的。
“你吃是不吃?”老婆子对着墙角的刘媛喊,“不吃饿死你!”
刘媛大笑起来,“饿死你,饿死你,饿死你个疯婆子……”
说完她扯着头发,凑到牢门前边唱边跳。
老婆子只当她疯了,还啐了她两口。
等人走了,她又快速冷静下来,回到墙角边坐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刘媛对着姚卿伶笑。
“我疯了,这会子审我审不成了,只剩下你了。”她笑道。
我疯了。
只剩下你了。
你要倒霉了。
姚卿伶不禁心寒,好计谋啊!
“这是你自找的。原本不是你。”刘媛说,“你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倒霉么?真是处变不惊。”
姚卿伶真想抓起身下的干草往她嘴里塞。
根本没想到她混进去是要杀人的。现在分明她是杀人凶手,还能做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真是讨厌至极。
最让人心情烦闷的,是她说的是对的。
仔细梳理了一下。整件事情最适合用来当替罪羊的,便是自己。
想起小风说过,这个刘媛原来是在教坊司呆过的。
她能到黄三娘手下,肯定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链条。恐怕这东岸大院里,不止她一个是教坊司出来的。
只因老朱明令禁止官员宿娼,特别是教坊司官妓。
如此一来,教坊司当然要想尽办法捞些油水。
若是刘媛被抬到明面上审了,且不说她杀人一事。单单是身份问题,就要扯得一大堆人头落地。
“其实,我从未想过事情会这样顺利。还是多亏了你。”刘媛冷冷地说,“我也不是有心害你。原本只打算折你一个丫头。”
姚卿伶惊讶地望着她。
脑子里忽然想起,那日下午,她在清伶小馆门前给自己行礼的模样。
礼是在表示歉意。
那样的轻描淡写。
原本我只打算折你一个丫头。
如果不是自己要多管闲事,此时在这里的,便是小风那个丫头。
一条人命啊。
你单单那样的一个礼,就抵得过吗?
刘媛抬起头,有些得意。终于从这个小哑巴的眼里,看到了不同的东西。
“是你也好。至少你不会乱说话。我想这外边所有的人,都觉得凶手是个小哑巴,最好不过了。”她说道。
不对。
姚卿伶皱眉想着。
事情没那么简单。
当时房间里除了死掉的鲁千户,她们两个, 还有马三保跟方希贤。
马三保既然出手打晕她。想必是逃了。
那方希贤呢?
“你是不是觉得此事还会有转机,”刘媛手里玩着一缕碎发,“你觉得自己还能辩解?连杀人动机我都替你想好了。哑巴花魁痴恋俏情郎,红烛罗帐怒把恩客杀。真是一出好戏呢。”
娘的俏情郎!
姚卿伶再也忍不住了。
“你要打我么?”
等到刘媛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下巴已经被拿住了。眼前是姚卿伶愤怒的脸。她还想开口说些什么。
啪啪!
两计响亮的耳光,打得她眼前一黑,栽倒在干草堆上。
缓了好一阵,才摆脱天旋地转的失重感。
姚卿伶冷冷地看着,只是两掌,便已经是猪头的模样。
让你嘴贱,让你胡说。让你有心算计。原本就想折我一个丫头吗?
到底是凭什么如此趾高气昂,你以为我替你担了杀人的罪责,你便没事了吗?
那帮人怎么会放过你。
这世上,信得过的只有死人啊。傻瓜!
“你终于是恼了。”刘媛撑着身子,勉强坐起来,口腔里满是血腥味,她用手胡乱抹了一下,满嘴的血,“你不如杀了我。”
姚卿伶蔑视她。
在这大牢里把你杀了。你当我是智障。当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刘媛泄气了,呆坐着,溜肩细腰的小身板,看上去似乎力气被抽干了。
“你的那个小情郎。也被一起抓了。现下该是关在男牢。我真是不好。连累了许多人。不过,他或许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喃喃道。
真是对不住了小哑巴。
是我害了你。
她长叹一声,便躺在了干草上。再也没了话。
连方希贤都被抓了。
姚卿伶仔细回想着昨夜的各种细节。每次脑海中一闪过马三保模糊的身形,就觉得无比熟悉。
脑子里忽然多了许多画面。
“郑公公。求求你了。将我一起带去吧。”
“我不惹事,我跟着船队,会很听话的。”
“求求你了。将我带去。”
“郑公公,你们就是想去找他吧。我能找到他。”
“你把我带去。我能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找到他了,今上便了却心愿了。”
……
眼前的这个郑公公的脸,渐渐清晰起来。
马三保!
原来这个就是那个马三保。只是老了些。
郑和,马三保。郑和!
那这个跪着说话之人呢。这个人是谁?怎么会存在我的记忆中。
姚卿伶紧闭着双眼,努力想看清楚那人的脸。可惜,她头疼欲裂。栽倒在地。
过了许久,睁开眼,发现仍是在这阴暗的牢房之中。人中之处刺痛。
“好了。醒过来了。”刘媛松了口气。
姚卿伶蹬她,这小妮子,居然用指甲掐我。
刘媛说:“你做什么呢。我只当你死了。木木的没有半点生气。哪有打完人自己却昏死的道理。”
“你在想什么?”
刘媛见她没动静,又问了一句。
想什么?
谁跟你一样,脑子那么简单,当然是想怎么出去了。
昨晚追杀鲁千户的马三保,是燕王朱棣身边的人。那么被他所追杀的,肯定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马三保刻意将人打晕了再逃,就是算定了要方希贤被官府抓到。这步棋走的可真是莫名其妙啊。
针对方希贤,也就是针对他背后的人。到底燕王府要对付什么人。
或许摆在明面上来较量,会被暗中解决掉获得更大的利益吧。
如今看来,鲁千户被杀了。方希贤被抓了。
他们背后的人,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肯定有人会设法营救方希贤。
而且,这个人,肯定不是小人物。
姚卿伶忽然望向刘媛,心生悲悯。
可怜的小妞,现在看来,要倒霉的可不止我姚卿伶一个,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