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俊收到孙老先生的信,乘休假之机,返回原籍探亲。回到五美房,这里只有两个堂兄,以及远支本家,别无亲人。只到老母亲坟前默哀三分钟,磕了三个头,就离开了伤心之地,直奔孙大屯而来。
父亲的突然到来,令孙家喜气满门。张师母背地里虽然落了不少泪,但表面上见了夫君的亲密战友,也表示出热情。并为父亲做了辽南最可口的饭菜。孙老先生夫妇更是高兴。见到他,心里虽然有些思念儿子的酸楚,但把悲痛都藏在心里,表面上是喜笑颜开。父亲也表现出比亲儿子还要亲的诚意。首先是给家中每个人都带来了礼物。其次是一进门,见到孙老先生夫妇,跪地就扣头,行了儿子对父母的大礼。他还想给张师母行大礼,被张师母谢绝了。父亲说:
“他张师母,我之所以想给你行大礼,是替我儿子行的。在那乱哄哄年代,我为国出征,儿子无人照顾,甚至,敌人想害死他,以斩草除根。你为了朋友,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经力,保护了他,使他健康成长,我由衷地感谢你对我王家的大恩大德,故而想行大礼。父亲给孙爷爷奶奶行礼,给张师母行礼之后,才走到我跟前。把我抱起来说:
“儿子,十几岁了?我第一次体验到父爱,流出了热泪说:
“爹,我十五岁了,懂事以后,你还是第一次抱我。”
他放下我,走到孙小香跟前。抱起她说:
“小香,我给的小礼物,你喜欢吗?”
小香,有些拘束地说:
“喜欢!”
他又问:
“几岁了?”
小香说:
“八岁了。”
他放下小香。小香立即跑回爷爷奶奶跟前,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师母一改常态,和孙奶奶一起天天做丰盛的饭菜,热情招待父亲。师母还和父亲带着我和小香,到海边和长兴岛去玩了两次。
经过孙先生夫妇的劝说,师母同意带我和小香,跟随父亲到中阳一行。
我们一行四人,从辽东半岛出发,一路经过省城,南下进入北京。在北京,我们一起遊览了故宫,颐和园和长城。我十五岁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见到外部世界,第一次见到皇宫,皇家园林,和雄伟的长城。我和小香妹妹像两只快乐的小鸟,飞出了笼子一样,不知说什么话好,干什么事妙,唱什么歌,才能表达我们快乐的心情。
与我们不同的是张师母,她表情凝重,不多言多语,很少和父亲说一两句话。不时关照我和小妹的举止行为,不要乱跑,乱转,贪玩,以免走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游厉过北京以后,我们乘车南下去上海。一路上我们谈天说地,欣赏华北大平原和大江南北的秀丽风光,十分惬意。路过泰山时,我们下车,游览两日。登泰山,望日出,游孔府……父亲的目的是想让师母开心,改善他失去亲人的不良心境。让我和小妹游历祖国高山大川,培养我们热爱祖国山河,热爱伟大民族文化的目的。
从北京出发五天之后,我们才到达中国最大城市上海。到了那里,我更是惊呆了。想不到中国境内有这样大的城市,这样高的楼。面对大城市的高楼大厦,夜晚的霓虹灯,面对万家灯火,我和小妹几乎都傻了,不知道看什么好。此时此刻,用目不暇接来形容最为恰当。
我们到上海后,除了游览市容外,主要还是探亲访友。父亲没有带我们住旅馆和招待所,而是直奔他的老战友,也是老上司李勇夫的家。
他家住在四川北路一栋宽大的民宅里。我们四口人来到他家,李勇夫十分高兴。他拍着父亲的背说:
“英俊呐,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父亲笑笑说:
“我是借休假之机,专程来看望老首长的,怎么不欢迎吗?”
李勇夫也笑笑说:
“欢迎,欢迎,怎能不欢迎呢?我倒是在想,你们呀,都升了大官,把我给忘了呢?”
父亲说:
“哪里,哪里,饮水思源,我怎能忘记革命的引路人呢?只是前几年,国家初立,社会不稳,又发生了朝鲜战争。戎马倥偬,无暇顾及,才没有来看望老首长,还请见谅!”
两位老战友见面,话多了,却把张师母和我们两个小孩凉到一边。进了客厅,父亲忙介绍说:
“这位是孙长林的妻子张秀娴女士,她也是我儿子的养母。”
又说:
“这小伙子是我的儿子,小姑娘是孙长林的千金。”
张师母大方地伸出手说:
“首长好!我这次随王英俊同志南行,是想游历祖国大好河山,改善我当前的寂寞囧境。”
提到她当前的境遇,李勇夫想起了孙长林。他意味深长地说:
“长林同志是个好同志,伪满洲国时期,他参加学运,入狱多年。后来在谢中教授的斡旋下,才出了狱,谋了个小学教师的职位。可惜呀,听说与他同时入狱的两个人都牺牲在日本人的监狱中了。在伪满洲国时期,为中国人民做了不少好事,保护了不少当地群众。日本投降后,他身份公开。进入部队后,他一直与英俊同志在一起共事。从东北一直打到海南岛。后来又到朝鲜战场,那时他已升任团政委。在渡过汉江以后,美国军队第二次仁川登路,他们那个师后撤晚了,被敌人俘虏。这件事我有责任,在这里我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张师母说:
“战场上瞬息万变,他的被俘是战争的残酷性决定的,不能说是谁的责任。”
他询问式地说:
“秀娴女士,长林现在还没有信息吧?”
师母苦笑一声说:
“目前中美已成敌国,台湾又与大陆分离。怎么会有信息呢?也许遇害了吧!”
“是啊,这场战争,造成了多少家庭的悲剧,造成了多少生灵涂炭……不过,我们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希望还在前头,也不能灰心丧气呀!”
说完这话他看了一眼父亲。父亲接着他的话茬说:
“我与长林同志是莫逆之交,亲密战友,在广西十万大山剿匪过程中,我负了重伤,是他从死人堆里把我背了出来。否则,我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李勇夫同志又看了父亲和张师母一眼说:“战友,战友,在战斗中,是朋友,在平时更要互相帮助,共筑我们民族的和谐,我们中华民族,才能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啊!”
“老首长说的对,过去百年来,我们这个国家之所以受列强欺侮,就是我们内部不团结,一盘散沙造成的结果呀!”
最后,老首长感慨地说:
“去者去矣,来者还要好好生活,秀娴同志,不要拘尼于传统势力的束缚,要对未来有所选择,我说一句唐突的话,你们能不能再组家庭,从头开始呀!”
张师母脸色红润地说:
“感谢老首长的关怀,目前还没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让命运去裁决!”
李勇夫同志再不说话,马上命李夫人,准备饭菜,李夫人笑笑说:
“还用你说吗?我早叫保姆小琴准备了,就等各位谈完话,入席了。”
就这样,李勇夫老夫妇,为我们举行了盛宴。见到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我根本不敢动筷子,好像我的手都不好使了。还是师母过一会儿,给我夹一块肉,再过一会儿,给我夹一块鱼,我才吃完了这顿饭。饭后竟不知道吃的是什么东西,什么滋味。
上海玩了一周,我们去了广州,再回到武汉,最后返回中阳。中阳是一座古城,离此不远,东面是鸡公山,南走不远就是南湾水库……我们就住在鸡公山下,一栋别墅里,院子好大,屋子也很宽广明亮。
我们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天。一天,父亲对我们说:
“我已经给明元和小香找好了学校,明元上中阳中学初中部,以插班生到初二班,或者初三学习。本想让他到初一年级学习,考虑他年龄大了,再从头念起不好,不知明元能不能跟上?”
我童言无忌,自信地说:
“初中课程,师母都教过我了,别说到初二,就是到初三,我也能跟上。”
父亲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说:
“又吹牛,不怪你大娘说你是‘牛皮匠’,要好好学习,切不可忘记,‘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
张恩师母说:
“明元留在这里学习很好,小香要跟我回东北,就不用安排他上学了。”
他的话使父亲十分尴尬。按照他的想法,师母可能不走了,就此组成一个和睦家庭,让她过幸幸福福的太平日子。他接着说:
“你还走吗,什么时候走?我已经跟校领导打过招呼,如果你愿意在这里工作,可以到步校幼儿园工作,或者到附属小学当教师。”
张师母说:
“我什么时候说要留下了,再说了,我无名无分的留在这里,算什么?”
第二天,她就领着小香,乘上火车北去了。
张师母的离去,使父亲十分落寞。一天天心不在焉,拿东忘西……我亲眼见,他夹着皮包找皮包,还多次询问:我的皮包哪里去了?还不时乱发火。我把这个月的考试成绩单交给他,语文,数学,物理,化学样样一百分,他不但没有表扬我,反而大骂了一顿。
“笨蛋,废物,你考那么好,有什么用……”
父亲近来的举动,使我感到莫名其妙。直到有一天他拿着一封信,乐颠颠跑回家,一页一页地翻看。看完从头再看。我问:
“爹,是谁的来信?我见你都看过十几遍怎么还要从头看啊!”
他喜笑颜开地说:
“明元呐,你张师母来信了。还让我去见她,你正在上学,就不能带你回去了。”
听说张师母来了信,我也很激动。想要信看看,父亲说什么也不给我看,还说: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需要知道。”
到底也没给我看信,就要乘车北去。好在我已上初中三年(插班生),在学校住宿,生活能够自理。只说:
“爹,您给我问候孙爷爷,孙奶奶和张师母,小香妹妹好。”
父亲答应一声,就匆匆上路了。
后来得知,张师母的信大意是这样:
“英俊同志,你是个好同志,对我一片痴情,我非常感谢,但是,我不能糊里糊涂地与你在一起,那样我成了什么人了?如果你愿意和我组建新家庭,你必须三媒六证,正正规规地用花轿把我从张家抬到王家,否则,我在亲戚朋友面前如何立足?……”
父亲接到这封信后,欣喜异常,原来自己想偏了,以为张师母看不上自己。收到这封信后,仔细换位想想,一个中年妇女,丈夫不在了,或者远离了。有儿有女有公婆,如果稀里糊涂跟了别人,那不是私通吗?与禽与兽何异?准得被亲戚朋友,长舌老婆戳脊梁骨。如果有人为媒,有人为证,大大方方的嫁了个正人君子,别人就是想说闲话,起码当面是说不出口。他想来想去认为,张师母不愧为正派人家闺秀,有教养,他准备一切照办。所以,专门向领导汇报,请假回乡处理此事。
他回乡后,没有急于去见张师母,而是先去了县城,想找到宁韬老先生为他作媒。不幸宁韬已于不久前过世。不得已,他找到现任县长黄维柱。两位老战友,多年不见,话匣子装了几大车话要说,直在县城盘桓三天,他才有机会道出来意。
黄维柱听说他为这事而来,先是吃惊,后是欣喜,最后举起大拇指点赞说:
“好好好,好汉,为朋友牺牲自己,成全两家人,你们有情有义,是大好事。”
“关于三媒六证嘛,好,我全包了,立即行动。”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
“在我这县城里,就有三媒,我当仁不让,是大红媒,二区区长你猜是谁?你不太熟,可能也认识。”
“谁呀?你神神秘秘地。”
“他叫刘少先。”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太熟悉了。”
“那就好,另一个大媒嘛,是四位区长,你的小乡亲马维安。”
“哎呀,真想不到那个愣头青小子,也当区长了。”
“若不怎叫后生可畏呢?你小瞧他们了他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做事稳重,执行政策坚毅,去年他评上了模范区长了。”
父亲感慨地说:
“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想当初,他一洋镐把,把郑永品,从台上打落台下,几根柞木棍子,打破郑国章的头。我真的为他耽心,这样的愣小子,将来会惹出麻烦的,没想到如今大有出息。黄维柱拦住父亲的话题说:
“其他事不说了,还是办你的大事要紧,至于六证嘛,别说六证,就是一百证,我都能给你找出。说句实在话,张秀娴今日之所以要正式向你求爱,用花轿去抬她,主要还不是怕别人说三道四嘛。我们把婚礼办的隆重一点不就行。好了,废话少说,就在我这县城给你们办个隆重的婚礼,把五美房,孙家大屯,水浴沟的乡亲们都请来,好好热闹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