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大屯是一个较大的村镇,哈大公路直通南北,把村镇分成两半。路东是村镇主体,路西是贫民区。进了村镇,明眼一看便知,路东多高门楼大瓦房,路边尚有数家门市。最突出是有一家大药房,一家小饭馆和一家杂货铺。另外还有几家卖杂七杂八东西的小铺子。路西与路东截然不同,多是土门小户,周围还散落着一些小窝棚。总观孙家大屯,是南满村镇中比较繁华的地方。单老太太来到这里,两眼一抹黑。她没敢进入路东,而是先进了路西,以乞丐讨饭为名,先了解村屯的情况。经过多日的奔走,她了解到:河西多为村镇周围的农户,耕种周围农田。人们十分贫困,土地多掌握在路东地主手里。农民多为地主家的佃户。收入的粮食,除了交地租外,还要向鬼子交“出荷粮”。种的棉花自己不能使用,全部上缴伪政府。如果谁家私藏了棉花,或者家中存一点大米和白面,让鬼子翻出来,就被打成“经济犯”,抓去坐牢……十多天的乞讨,她了解到,路东多姓孙的,路西多姓张的,孙家大户多,张家贫户多。也了解到那家大药房就是孙长林家开的。他父亲是附近有名的中医,此人乐善好施,仗义疏财。某些日本人有时也找他看病,所以,地方上汉奸,警察不敢轻易动他,故而生意兴盛。
为了找到马维棉的下落,今天她第一次走到路东。她先走到村北的大河边,洗了把脸,脱掉襤褛乞丐衣,穿上包袱里的农妇衣。她走进孙氏大药房,见一个小伙计正在柜台抓药,数位客户正在柜台外等候。她在药房内转了一圈,想退出去。坐在柜台里的白发老先生开口叫住她:
“这位客人,你有什么事,是看病还是买药?”
她感到这位老先生很和气,站住了,回答说:
“我不看病,也不买药,想找个人?”
“客人,你想找什么人?”
“我想找孙长林家。”
老先生听到这,站起来说:
“这就是孙长林的家,我是他父亲,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他这一问,单老太太突现尴尬,找到对方,自己却没有准备怎样回答,只好编个谎言,搪塞一下:
“我儿子和他是同学,毕业后下落不明,我想找他问问,我儿子的下落。”
老先生一听,信以为真。自己儿子在学校念书时,就坐过满洲国监狱,他的同学也可能坐过监狱。同命相连,这拉近了他们的关系。老先生竟走出柜台说:
“老姊妹,不妨后屋家中坐坐。”
单老太太更尴尬了,本来是编的谎话,若到后院家中,叙谈起来,岂不是更要漏洞百出。”
无奈,事到临头,高贵的药房老先生,提出邀请,她不得不赴邀。她硬着头皮,走进后屋,孙老先生的家。
孙家不甚奢华,但布置得十分雅致。孙老太太见夫君邀请来客人,忙让座,献茶。坐定以后,孙老先生问:
“老姊妹,您是何处人士,是来专访,还是路过?令郎叫什么名字?如果小儿归来,我也好替你打问一下,令郎的下落。”
这一系列的问话,可把单老太太问住了。再编谎,也太难了,恐怕编的故事,不能自缘其说。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早被孙老先生看在眼里,疑在心里。单老太太只好说
“我是路过这里,随便问问,不是专门来打听儿子下落的。”
孙老先生笑笑说:
“专门也好,路过也好罢,哪有父母不关心自己儿子的,你就说你儿子叫什么名字吧!有机会我向犬子问问,你儿子的下落。”
单老太太实在没办法,她临时也想不出什么名字,她脱口而出:
“我儿子叫马维军,不知他如今流落何方。”
老先生听后,心里一颤,听儿子,儿媳妇说过,马维军他妈已经被宪兵队抓去多时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心里说,这老太太一定不简单,说不定是鬼子的奸谍或者……他试探着问:
“老太太,我是一个医生,不问政治。你想要了解什么情况,就直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必编个谎言来试探我呢?”
单老太太马上感到失言,对方一定是误会自己了。甚至,认为自己不怀好意。
“我不是马维军母亲,而是马维军岳母。俗话说,女婿半个儿,我说他是我的儿子,不荒唐吧!”
“啊,你是马维军的岳母,你说他是你的儿子,也可以。不过,你想问什么,应该实话实说,否则,我只能说什么都不知道。”
单老太太听了孙先生的话,和这半个月在孙家大屯讨饭,对他的了解,认为孙老先生确实是个老成君子。为了消除误会,单老太太说出了一部分真话:
“孙老先生,我再不瞒你了,是我那女婿,时刻关心他母亲和小妹的情况。他被日本人盯上了,不便出面,委托我来这里打听一下情况,我现在说的话,不是谎言吧!”
孙老先生想了想说:
“如果是这样,老太太,你赶快回东山里,不要在这里乱问了,以免不测事件发生。”
单老太太明白了,孙老先生避而不说,马维军母亲小妹的情况,而且让我赶快离开,一定是大有隐情,再问无益,还是走为上策。她站起来说:
“感谢老先生和老夫人招待,我走了。”
孙老先生掏出一打现钞说:
“穷家富路,拿上买点路上吃的东西。”
“感谢,我们素昧平生,不便花他人钱财,请收回。”
她转身向外就走。院中遇见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她心里一动,难道这就是女婿马维军的小妹吗?她仔细观察,断定不对。马维绵如今已十岁了,这小女孩只有五六岁年龄,差别太大。果不出所料,小女孩蹦蹦跳跳到老夫人面前说:
“奶奶,奶奶,我要买糖葫芦。”
孙老太兜里掏出几张毛票,递给她。她欢天喜地的向外跑去,肯定了她的估计,小女孩绝不是马维棉。她大步跨出门坎,向东方走去。
单老太太边走边想,自己大胆走进孙氏大药房,和孙老先生对话,是不是太唐突了。因为她什么都没有问出来,特别是关于马维绵小姑娘的下落。后来,她仔细想想,没错,还是有收获的。一是,和孙老先生的对话,她得知,马维绵尚未遭到毒手;二是,她一定被孙家保护起来了,因为自己一提到马维绵的下落,孙老先生避而不谈,说明他不肯暴露小维绵的下落;三是,孙家大屯,西是大海,小小的孩子,无法藏匿,一定是避进东大山里。有这三条信息就足够了。如果自己返回东海岸,路上多打听一番,或许能得知马维绵藏匿的蛛丝马迹。想到这里,她再不犹豫,迈开大步向东山沟走去。
单老太太走后,孙老先生想,这个老太太是什么人?是奸细吗?不像;真的是马维军的岳母吗?又不像。原因多多,看她的形象不像东洋人,她脸那么黑,像个农村老太太。真是马维军岳母?没听说马维军娶过媳妇,再说了,听长林说,马维军才十八九岁,处于危难之中,怎么这么快就成了亲了呢?
他正在狐疑,孙长林从省城回来,急匆匆走进家门。孙先生说:
“长林,这么危险,你怎么回来了?”
孙长林说:
“爹,你还不知道吧,满洲国快完蛋了。我此次省城之行,见到了老师谢中教授。他悄悄地告诉我:美国在日本长崎,广岛投下了两颗“大男孩”,几十万人的城市,瞬间变成了废墟,日本国内一片恐荒。再有十颗八颗这样的“大男孩”,鬼子列岛就会全部沉入太平洋,整个民族就彻底从这个地球上消亡了。”
孙老先生听到消息,十分吃惊问:
“真有这事,什么东西威力如此大呀?”
“我也说不清,听说叫‘大男孩’,威力太大,一颗就把一个城市夷为平地,真是不可思议。”
孙老先生说:
“中国抗战胜利有希望了。”
“是,可是在胜利之前,鬼子还会再疯狂一阵子,鬼子开始把东三省的战略物资运回本国……听说鬼子投降以前,还要大屠杀一批狱中囚犯。越是在敌人灭亡之前,我们越要多加小心,警惕困兽犹斗。”
“对,对,告诉你媳妇,在这节骨眼上不要往家里跑,就躲在东山沟里,忍耐些时日吧!”
“是,我准备马上派人去水浴沟一次,让他们提高警惕,近日不要再回家……”
孙老太太也来插嘴说:
“让去水浴沟的人,多给他们带些吃的用的东西去。”
我是三四个月前和马维棉一起,被师母张秀娴带到孙家大屯的。到了这里,才知道孙长林老师家里开一座大药房。孙老师父亲孙老先生是附近有名的医生。师母让我和马维棉都叫他爷爷,叫老夫人奶奶,叫孙老师的小女儿孙小妹。到了这里,住了几天以后,孙老先生说:
“长林媳妇,你既想保护这两个孩子,住在这里不行。”
孙师母说:
“这里距五美房有近百里路程,可能不会被发现吧?”
孙爷爷说:
“此言差矣,这里是铁路,公路通行之地,交通发达,可能很快就会被汉奸或者鬼子知道。不如到你娘家水浴沟躲避一时,以求安全。”
就这样,张师母带我和马维绵小妹,东走六七十里路,来到和尚帽子山深处,水浴沟屯生活。
师母家只有老父母二人,师母让我们叫张老爷子为爷爷,叫张老太太为奶奶,从此,我更名改姓,叫张明元;小妹叫张维绵。她家住在大山沟里,一条小河通过其间。小河拐弯处,有些滩涂,他们就在滩涂是种地,种菜,还去山坡上养蚕。白天师母帮老爷,姥姥做农活,晚上教我俩功课,学习文化。三个月过后,我们对这个大山沟熟悉了。常到山上採野菜,拣蘑菇,还扑蝴蝶,有时还能捉到小鸟,拣到鸟蛋。
这一天,我正在一颗树上掏鸟蛋,只听小妹“嗷”的一声大叫,我放弃掏鸟蛋,从树上溜下来。一看,两个黑衣人,头带黑布头套,将马小妹抓走。亲眼见小妹,一面争扎,一面撕打扛她的人。她嘴里好像被塞了什么东西,喊不出声来。我也边追边喊:
“救命啊!救命啊!”
可是,在大山深处,哪有人呐,黑衣人很快就钻进密林深处。我只好往回跑,去告诉师母,爷爷和奶奶。他们听了我的报告,都很吃惊。爷爷说:
“一定是叫‘拍花子’——人贩子给拍走了,快追!”
他们在我的引领下,向黑衣人逃跑的方向追去。我们追出去好远好远,又在这里足足找了三天三夜,也没找到小妹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