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马维军逃离了郑家新宅,差一点就被郑家人追上了。突然,出现了两位蒙面大汉,拦住了郑家人的去路。使马维军得以逃进五美房西北山的树林里。喘一阵之后,他感到饥肠辘辘,再也动弹不得。也真是如此,他被关在新郑宅地下室三天三夜,靠他长时间野外生活经历,身上带有一些干野果,草根之类东西,熬了过来。出地下室后,又经过一场打斗,使他体力消耗殆尽。打斗时全靠一种精神力量,支持着没有倒下。现在精神松弛下来,他完全丧失了活动的能力。他躺在林子里喘气,直到日落西山,他慢慢地苏醒过来。缓慢地爬下山坡,再爬到河边,喝了一口河水,感到十分甘甜。再喝一口,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肠鸣声,饥饿难耐。他往河中看看,正是枯水季节,河水不深。他决定爬过河去,因为河西是马家屯,那里有马家的祖宗牌位,还有一些熟悉的马家本家。他想到那里讨点东西吃。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涉过复渡河,爬上马家屯小后山,准备夜间进入马家屯,找一户熟悉的人家,讨碗饭吃。他正扒在地上喘息,一支大棍压他的后背,一块黑布蒙在他的头上。两个来人,一边一个,扭转他的胳膊,拖着他登上高山。在山巅的一个叫老叼石山崖上,有块平台,停了下来。来人抹下头套:
“你看看我们是谁?”
精神已经崩溃的马维军以为自己一定是被仇家抓获,决无生理。闭着眼睛,被两个大汉拖着前行,只等死神的降临。他听到来人说话,才睁开眼睛,深夜昏暗,看不清面孔,但从声音中辨别出,是自己的两位堂兄。见到亲人,他落下了劫后重生的泪水。两位堂兄马维新,马维太,也很激动,都落下了泪。马维太说:
“军弟呀,你一定饿了,我这有包谷面饼子,还有一壶河水,快吃点吧!”
马维军听说有可吃的食物,看也没看一眼,接过食物在手。大把大把的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起来。不一会儿,四五个棒子面饼,被吞进肚去。抹抹嘴,拿过水壶,“咕噜,咕噜”一壶水灌下肚去。他感到平生第一次吃这样香甜的食物,喝这么甜的水。
两位堂兄见他如此模样,知他是多少天没吃东西了,心里不是滋味。马维新说:
“军弟,你再不能这样单打独斗了,你斗不过老猴子一家。他家人多势大,况且,还有日本鬼子撑腰,你还是找个地方,躲避一时吧。等将来情况好转了,国家政治清明了,再报仇不迟。”
马维太也在一旁帮腔说:
“莲妹和婶母的事,我马家全族人都愤愤不平……可是,我们也不能拿鸡蛋往石头上撞呀!”
马维军不说话,只是流泪。在两位堂兄的百般劝说下,他终于开口说:
“大哥,二哥,天下之大,哪有我容身之地?”
七尺高的大汉,竟像个孩子一般哭起来。
马维新说:
“军弟,别这么说,我们来时,叔叔(马国士)给我带来一件棉衣,就是刚才蒙在你头上,现在穿在你身上的这件衣服。这衣服缝里有个地址,你按照地址向东,再向北走二百多里,就到了岫山县。境内有一富户,户主名叫杜正雄。此人仗义疏财,是叔叔的好友,小日本占领东三省时,他曾组织义勇军抵抗日本侵略者……如果找到他,他见到叔叔的字条,一定会收留你。”
马维军双手抹了一把脸,用袖口擦干了眼泪说:
“就听叔叔的,我一定去找杜老伯……那我母亲和小妹的事,就有劳二位兄长关照了。”
“放心,婶母和小妹的事,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三更天,乘着黑夜,马维新,马维太二位兄长,把叔叔交给他们的大衣披在马维军的身上,穿好,给他扣好扣子。把带来的干粮和水壶,给他背在背上。马维新说:
“军弟,一定按照叔叔的嘱咐……”
马维太补充说:
“路上走山间小路,不要走大路。以免遇见鬼子和汉奸!”
三兄弟挥手告别了。
送走了马维军,马维新说:
“维太啊,我们回家以后,要隐藏起来。说不定哪一天,老猴子就会来抓我们。”
“对,我们就藏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星光下,马维军重涉复渡河,向东北大山走去。
足足走了一个月有余,来到一个去处,此处山高林密,走一两天见不到一个人影。他放松了警惕,坐下来休息,随便吃两口干粮,喝两口山泉水。他太乏累了,竟睡在林子里了。待他醒来时,天已黎明。他被绑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两个破衣烂衫的人,正拿着一把刀对准他,准备下手。他见大事不妙,大叫:
“我是好人,千万不要杀我!大哥,我有一肚子冤枉,没处诉,你们要杀我,也等我诉完苦再杀!大哥求你们了。”
长官模样的人说:
“他说他是好人,谁信?还不动手!”
手持尖刀的人,跨前一步,狠命向他刺来。他猛一转头,躲过他的一刀。一瞬间,持刀人看准了,对方是半拉脖子。他稍微停顿一下,没有刺第二刀。长官火了,大喊:
“小刺猬,你怎么手软了,为什么不持第二刀?怕了。”
持刀者说:
“二当家的,他半拉脖子。”
二当家举起松明火把,一照,果然来人只有半个脖子。”
大喊一声: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了,我是好人。”
“我怎么看你像日本特务,专门上山侦察抗日游击队情况的。”
“我不是特务,我是好人。”
“那,你的脖子是怎么回事?”
生死关头,只好实话实说。
“长官,我被日本鬼子抓去当劳工,在大连港,劳工暴乱了。鬼子把我抓回去,被鬼子砍了一刀。砍掉半个头,没有死,又活过来了,可脖子就剩下半个了。”
那二当家顿时产生怜悯之心,说:
“今后,你意欲何为?”
“我没有目的,只想讨碗饭吃,活命而已。”
“孬种,没出息,小刺猬,杀了算了。”小刺猬听说他是劫后余生之人,不忍下手。说了话:
“二当家的意思是,饶你不死,也可以,你得跟我们一起干。”
马维军心里一喜,有个吃饭的地方,求之不得。他爽快地说:
“只要有饭吃,我就跟你们干。”
“你他妈的软蛋,这东满数千里,那还不能弄饭饭吃。好,我就收留你作我的老四,从今以后就不要名字了。我是老二,他是老三,你就是老四。对了,你半个脖子,就叫你‘半拉脖子’吧,哈—哈—哈—,这名字真有意思。”
从此以后,马维军就跟着二当家一起,穿林海,过草原,打家劫舍干起来。开始,他不知二当家,三当家叫什么名,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后来,时间长了,慢慢了解到:二当家叫邓铁汉,山东平度人,祖上闯关东,来东北挖金,挖棒棰,讨生活。日本鬼子来了,他参加了杜正雄领导的抗日义勇军。由于他人缘好,作战勇敢,身边有一批山东兄弟,被杜正雄封为老二,兄弟们都称他为“二当家的”。
太平洋战争后,日本鬼子为了建立巩固的满洲大后方,派出大批兵力,对义勇军讨伐,在一次作战中,杜正雄牺牲,几乎全军覆没。剩下少数人,只能分散在东满大地打游击。三当家没有大名,乳名狗不理。父母给他取名时的意思,是好成活(当时穷人的孩子成活率低)。参加义勇军后,人们见他不修边幅,头发总是刺刺巴巴的,像刺猬一样。人们就称他为小刺猬。
马维军有了暂时的安身之地,只能跟着邓铁汉,小刺猬东奔西跑打游击了。一天他们正准备跨过奉安线,向凤凰城以北打游击。走到五龙背附近遇见一个隧道,邓铁汉突发奇想说:
“我们何不从隧道山上放些大石头,阻断隧道,最好能砸翻几辆火车。说干就干,他们潜伏到隧道口上方,准备大石头,见火车过路时,突然下放。谁知近来日本关东军向日本运战死者遗体,奉安路线戒严,发现了他们的行动,将他们三人包围。他们发现被包围时,已无法逃脱,只好准备拼命。他们检查一下身边武器,邓铁汉说:
“我还有两发子弹,两颗手榴弹。”
小刺猬说:
“我还有三发子弹。”
他们俩看看马维军连枪都没有,手中只有一条柞木棍子。邓铁汉说:
“老四兄弟,打日本光靠那条棍子不行。从背后拔出一柄大片刀,又从腰里拔出一枚手榴弹说:
“刀和手榴弹都拿上,我这里也就剩这一枚手榴弹了,分头向外冲,到凤凰桥下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