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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晚来一步

万妖岛最中心是一片浓密的森林——巫什之森,这里有着岛上最大的灵脉,最珍贵的灵石灵草,却也是众妖最为忌惮,最少踏足的一大禁地。

年轻的小妖未曾听说过这样一段隐秘,万妖岛最鼎盛时期有过十位妖皇,然而其中七位便是丧生在巫什之森。

传说那诡秘的森林里住着一只上古灵兽,乃是万兽之尊,天生神力,暴戾凶残,就连强大的妖皇都能够瞬间撕碎,而灵兽唯一的喜好便是嗜睡,但凡惊扰其安眠,统统残忍而杀之。

究竟有多恐怖,好比一个专门吞噬强者的黑洞,一旦进入,便是永恒的归宿。

七位妖皇之境,加起来决定是一股极其可怕的力量,然而这股力量进入巫什之森后却落得尸骨无存的凄惨下场,数千年苦心修行就因一时贪念尽毁,听者心惊,闻者胆战。

纵然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但是危机四伏,险象环生,贪念再重,众生灵也只能望而却步。

不过此时,就在这传说中吃人不吐骨头的巫什之森,从容行走着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男子身着淡紫色长袍,目光清冷,面若寒霜。妖异的紫眸深沉似海,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沉淀,剑形眉宇凝重如山,望不穿,看不透,仿佛世间的一切在他眼里都不过一缕云烟,拂之即散,不值留恋分毫。

但若是只看上半身,那便是一尊名副其实的雕像,因为每一寸肌肤都经过精雕细琢,精致到毫厘,看不出丝毫的缺陷。虽是窒息的美,是看了,让人含恨而终的冷峻绝美,但是男子的表情太过沉寂,寂得可怕,寂得诡异,恍惚间给人一种苍老无依,孤独厌世的错觉。

但若是只看下半身,那便是一部古老的无声电影,寂静了千万年,他的每一个步伐,衣袍的每一次摆动,都与这无声的风,无声的空气融合得十分完美,仿佛天生就该如此,寂寞无声,才是自然。

而他身旁稍稍落后的年轻少女,明眸善睐,亭亭玉立,一身淡青色水袖长裙,由内而外散发出清纯可人的气息,恰似一壶甘甜纯净的梨花佳酿,不醉人,却馥郁芳香。

少女的眼睛扑闪灵动,不停地向四周张望,那双澄澈晶莹的悠然眼波宛如夜空中璀璨夺目的星辰,充满了调皮的灵性。她一路上停停走走,对身边新奇的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偶尔天真地与花草互动,要么自言自语,就算身处在沉闷的氛围之中,心情依然愉快,不受丝毫影响。

远远望这画面,一个冷峻沉默,一个鲜活灵动,一前一后,却毫无违和感,二人似乎早已习惯彼此存在的方式,一动一静,合在一起,十分和谐。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突兀的惊响犹如剑锋直劈,陡然斩破了这片古老的岑寂。幽幽凝语,来自九霄,穿透云层,历经重重险阻,终抵达巫什之森。

顿时,狂风呼啸,席卷而过,树木摇晃,飞禽惊扰。

“名叫言罹的老妖怪,你等了一辈子的东西就在这里,速速来取,过期不候——!”

余音不绝,回荡在脑海,反复吟唱,永恒不灭。

尘封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男子瞬间呆滞,仿佛中了定身术,停在风中,一动不动。

无数落叶纷飞飘落,于他三寸距离,皆瞬间化成灰烬。

古井无波的紫眸终于有了万千年来鲜有的波动,仿佛一颗不起眼的石子投入其中,起初卷起微小的波澜,接着就一发不可收拾,转而化成惊涛骇浪,雷电交加,风雨欲来,毁天灭地。

宽大的双肩微微颤抖,似乎再也承载不住心底如火山喷发的情绪,在压抑了无尽岁月之后,终于以恐怖的速度滋长,瞬间爆炸。

从来没有什么事物能够引起巫什之森的暴动,然而此时此刻,巫什之森不再平静了,不是因为那道惊扰的呼喊,而是因为这里的气氛已经骤然变化,无形之中,总有那么一股暴虐的王者气息,笼罩了森林每一隅,能让万兽匍匐,低头膜拜。

当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那一刻,周遭世界忽然升华,黑白变成悠扬的多纷,浓墨淡开,化作耀眼的斑斓色彩,那极致优美的弧度恰恰勾起人娓娓欲绽的花蕾,引得心潮波澜,无法平息。

“言罹大人,这声音……”

话才刚出口,眼前那缕紫色身影已经腾空而起,化成一道极光,往声源处疾驰。

须臾后,巫什之森再次陷入平静,无风吹草动,静得仿佛自始至终都未曾有过些许异样。而唯一发生改变的,是那随之消失的孤寂,再次感觉时,已难寻踪影。

少女怔怔望着消失的方向,眼眶猩红,她的双手激动而颤抖地抱成拳,指甲狠狠掐进血肉,迫切想要证实刚才所发生的究竟是真实还是幻听。

不知不觉,她喃喃自语:“主人,你终于回来了吗?”

此刻,怒火熏烧的火宫殿,屋顶都快被暴虐的气息掀得底朝天。

“人类,你是第一个成功激怒本皇的人,如此狂妄,死不足惜!不过本皇不会让你死得太舒坦,本皇要让你尝尽千疮百孔之苦,锥心刺骨之痛,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芷遥怒不可遏,将欧若美掐得面部发紫,好几次真想直接捏断了她,但又生生忍住。

那个铜铃不过是件下品道器,闲来无事吼人用的,如今这该死的凡人竟用它来传递讯息,造成如此大的响动,肯定打扰到了巫什之森的那位,倘若因此惹他生怒,此人更加罪不可赦!

芷遥手一挥,水晶石透明的地面缓缓往两边张开,地底的一道石门打开,从中传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吱”声音。

当欧若美看到偌大的池子里密密麻麻,长满尖刺的毒虫时,她霎时全身发寒,连咬舌自尽的心都有了。只可惜芷遥早已在她身上下了禁制,就是为了防止她不堪折磨而自杀解脱。

“哼!你耗尽灵气催动道器,只将自己往绝路上推得更快,以你区区肉体凡胎之身根本承受不了道器之威,如今灵根已损,你也再无用处。本皇偏偏吊住你的最后一口气,让你多活一会,特地为你准备的千虫浴,现在开始好好享受吧。”

芷遥拧起欧若美,就要将她扔进池中,然而就在这时,天边有一道强盛的气息正以惊人之度逼近火宫殿,来势汹汹,滚滚如雷。

刹那间,火宫殿里里外外所有妖皆深深战栗,就连尼诺也无法控制内心涌动的恐惧,身躯不住颤抖。仿佛是天压下来了,即将来临的,是灭世,是死神催命的恐怖绝然。

人未至,却已激动难捺。当言罹的神识探入火宫殿,原本迫切而欣喜的眸光瞬间凝固,脸色变得阴森无比,比那万古不化的寒冰都还要冷得令人窒息。

万年等待,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画面,却未曾想过会是这番情景!他想过她死,但绝不是这样相见!

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愿望,希望自己看错,那奄奄一息的单薄身影不是她,他应该就此转身,失望而归,继续年复一年的等待。可是,这个人真的是她,是他存在心底,刻入灵魂,日日夜夜,无尽期盼,却始终等不来的人!

“吼!”沉寂万古的脸上终于迎来第一次盛怒,他的瞳孔瞬间猩红,如染血一般,盖过了妖异的紫色,剩下的只有毁天灭地的无尽悲愤。

循着芷遥惊滞的目光,欧若美模糊看见,如天神一般的男子,带着死神的煞气,一瞬不瞬注视着她。

与他对视的瞬间,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心脏,慢慢地收紧。

紫影一闪,瞬息之间,她听到了一声惨叫,然后身体一轻,很快便落入一个无比坚实的怀抱。他像捧着一个脆弱不堪的气泡,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唯恐稍一用力就会令她破碎,消失,永恒。

那人的眼神如地狱幽火,阴沉至极,可是,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有种恍惚的错觉,冷血如他,哪怕视天下人为仇敌,却独独对她保留温柔。

“默……默先生!”芷遥倒在地上,口中不断涌出鲜血,然而她却顾不得身上的伤,忍着剧痛,拼了命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默先生,我哪里做错了,为何如此对我?”

重伤的她亦是动人心魄引天下人怜惜的尤物,可他偏偏视若草芥,从未正眼看过。此时此刻,那凡人竟能享受他的怀抱,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他的目光冰冷,没有一丝温度,从地狱最黑暗处打开的声音,如雷鸣一般响彻大殿,终于,让她存有侥幸的心浇灭得彻彻底底。

“我是言罹。伤她如同伤我,今日她所承受的苦痛,我会千万倍讨回来!”

风起,人影疾驰远去,速度之快,比来时更加望而生畏。

今日,巫什之森注定不太安宁。

望穿崖边的院落之中焦急徘徊着青裙少女的身影,待到天边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以及那风卷残云的气息眨眼逼近,她脸上的愁容方才舒展,立马飞出门外。

“言罹大人,主人她……”

远远望见言罹确实抱着名女子,青青前一秒还激动得落泪,仿佛心中割搁置多年巨石的终于得以落地,然而当她发现怀中女子面容惨淡,气息更弱不可寻时,整颗心被揪起来打了个死结,几乎跳动不再。

“快救她!”

这声当头一喝顷刻将青青丢失的魂儿唤回,醒神时,瞧见言罹已将女子抱进屋内,小心翼翼安置在石床上,双手护住她的丹田,不断注入灵气,只可惜,灵气再多也吸收不了,纷纷散出体外。

青青跌跌撞撞跑到床前,一丝灵息灌入欧若美的经络,再次抬头时,双目红肿,声音哽在喉间,“丹田俱损,魂体皆伤,言罹大人,恐怕……”

紫眸闪烁着阴寒的冷光,她只觉倏地被利剑封唇,绝不容许半个不祥的字眼出现。等了万载等来这样的结果,倘若天意如此,他定会痴狂,不,他早已痴,只差狂这一步。

房间的温度如临腊月时节朔朔飞雪,充满了萧索和窒息的寒意。青青慌乱又迅速地从储物戒中掏出各种瓶瓶罐罐,手忙脚乱寻了许久才颤颤地倒出几颗疗伤的丹药。

担心药力太猛,灵息织成密网将丹药包裹,送入体内,磅礴的药力一点点地精细抽离,缓慢渗入脏腑。豆大的汗珠落下,青青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分心。

主人的外伤不多,重在内伤,从头到脚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大量寒气淤积体内,一时半会难以清除,可是这个人,她竭尽毕生医术也绝不能让她落下病根。

紧张,急迫,屋内占满了悲愁。处理好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将躯壳复原已经过去整整三日,二人日夜坚守,寸步不离,阎罗殿前,终于将欧若美拉了回来。

青青收回最后一丝灵息,脑袋一阵晕眩,她摇晃着站起身,虚弱的小身板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床沿,碧绿瞳孔倒映的,是言罹大人紧握主人的手,目光凝视,似有一层薄薄的水雾,浸湿了紫色的光华。原来真的能等到这么一天,昔日的风华人物,转眼万年,如今终于近在眼前,唾手可及。不必怨念,不必忧眠,入夜,终不再是孤独无边的噩梦。

眼角有欣慰的泪光闪烁,可脸上依然是浓浓的担忧,良久,青青艰难启齿,轻微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和难过。

“言罹大人,我可以保住主人的生命,断裂的筋脉可以修复,逆乱的五脏可以治愈,失去的血液可以盈补,可是,就算我想方设法让主人的体魄更加强韧,但更严重的魂魄受损却毫无办法,青青医术不精,想不到可以用什么药物修补魂魄,这样下去,就算保住了一条命,主人也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昏睡之人的脸上,没有表情,像是坐化的尊神,许久才抬头淡淡看了青青一眼,神情冰冷,又缓缓低下去,“这三日辛苦你了,去休息吧,我来照顾她。”

这一幕,仿佛又回到了万年前,他抱着她站在悬崖边,风吹着萧瑟悲凉的旋律,黑云盖天,方圆百里都是一片幽冥般的死寂。

青青无声嗟叹,眼眶湿**前不忍地闭上双眼,青光拂照,身影消失不见,只剩下案桌上一块青翠古朴的花形璞玉,流转着忽明忽暗的青色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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