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别再睡了,这么多天,也该睡饱了。”
“钟离,你睁眼看看,你寻找的人就在这里,正握着你,掌心的温度能感受到吗?和万年前一样,从未变过。快醒醒,我等了万载,不能只等到须臾又看着你死去。”
“钟离,是我错了,其实很早以前就不恨你了,我原以为遵守承诺是傻,却不知守着这片土地才是愚蠢至极,我该出去的,哪怕翻遍整个世界也绝不该停留在此,如果我早点踏出望穿崖,你就不必受这些苦。”
“能杀你的只能是我,倘若上天执意将你夺走,我定让整个万妖岛陪葬!”
是谁在说话?浅浅低吟,如诉如泣,可转瞬又成了嗔痴嘶吼,悲怨决然。每一句嘶哑的话语回荡在耳边,如暴风箭雨,将脑海中的那片意识汪洋刺得千疮百孔,波澜万丈,连带着心口也微微刺痛。
眼前仿佛抹了一层磨砂,又像隔了一道挥之不去的浓雾,欧若美看不见说话的人,唯有自己的轮廓模糊可见,一只修长的手正覆在她的脸上,温柔摩挲,那动作细缓,仿佛此刻漂浮在半空的灵魂也能清晰感受到从他掌心传来的温热,是暖人的,却又满怀悲伤。
她死了吗?难道真的,还是逃不过劫难?欧若美伤心落泪,透明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贯穿了躺在床上的躯壳,她怔怔地,惨淡苦笑,看来真的死了。
原来死并不痛苦,只是有着无尽的怅怀与失落。她漫无目的飘荡,身处的世界白茫茫一片,也不知道飘到哪,然而当她听到一对熟悉的男女声,寂灭的心湖不再平静,鬼使神差般,她又跟在二人的背后。
“芷遥,你怎知这条避开异兽群的别径,我们一路安然无险,实在好气运,我看你熟门熟路,莫非你以前莫名外出,其实每次都偷跑到巫什之森来了?”
“当日那位果真是传说中的上古灵兽,独角兽?当时我见他满身杀气,那真是十个你气势全然倾泻合都不及的,他将你重伤成这样你还好心送药过去,你是去送死吧!你脑子泡水了不是?”
“原来你敬为天神的默先生就是言罹,你和他相识多年为何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咦,你不是说默先生是哑巴吗?可他上次的确说话了呀……天哪!难不成他从来都没有理睬过你,所以你便误认为他不会说话。”
“你再吵,我就……咳咳……”
“你看你,又吐血了,不好生闭关修养,净跟自己过不去,如今你身负重伤,修为倒退到妖皇初境,我这刚入妖皇境界的都能轻易杀你,若是落荒和荨沼在这当口侵袭,我看你还能有闲心关心别人。你昨夜在密室待了一晚才出来,找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守魂珠,或许能救那人类一命。”
“守魂珠?!那不是你原本打算进阶时增加一分胜算的宝贝吗?你心甘情愿送上?那人类重伤至厮,八成不可能活命,用在她身上肯定浪费。”
“那日默先生说过的话你难道忘了吗?默先生一定将她看得极重,而我伤了她,默先生定不会原谅我,唯有负荆请罪,或许还能求得一丝宽恕。”
“你何苦……”本想劝诫芷遥不要如此执迷,但又想到言罹的那番话,不禁后脊一寒,无力再阻止。
欧若美漂浮在半空,虽看不清楚二人的容貌,但她确定他们就是当日的两位妖。她不大记得昏迷前发生过什么,但听芷遥说话时的气息,定是伤得不轻。
她的眼中有些困惑,记忆乱成一团,她是何时死的?怎么死的?难道屋内那人就是言罹?他真的出现了,救走了她,还打伤了芷遥?可是他口中叫的名字是钟离,抚摸的又是她的脸,这是为何?难道真正的欧若美已死,她见到的是另一个人的躯体?
被这一想法吓到,像是被重磅炸弹击中,顿时炸得头昏眼花,她心慌意乱,不知不觉又回到那间小院,只为寻找已经无所谓重要的答案。
眼前仍是大片浓雾笼罩着天地,她辨不清方向,只能凭着感觉四处冲撞,试图找到与她一模一样的躯壳。
忽然,一股森寒的气息从不远处散开,顿时如冰天雪地里的厉风,即便是没有躯壳的灵魂也瞬间冰冻,战栗不止。
似乎这股气息太过冷冽,连芷遥的声音都夹着丝丝颤意,“默先生,冰凌九尾银狐芷遥特来请罪,前几日错手伤了那位姑娘实属无心,恳请默先生原谅小狐的一时糊涂。”
气氛凝固,丝毫没有解冻的意味,屋内没有声响,仿佛根本就无人在内。妖娆的红衣在这空旷的院落只身站立,似一个认错待罚的小孩,往日的傲气盛焰不复踪影,唯独一颗紧张忐忑的心。
芷遥咬了咬唇,掏出一颗湛湛发光的珠子,继续朝着屋内喊道:“默先生,三日前我试探过那位姑娘,她魂体重伤,气数将尽,就算有回天之术将其救回,充其量也是个灵魂残破,无知无觉的活死人,恰好我手中有一颗守魂珠,对于修补魂魄有极大功效,也许……”
吱呀一声,门开了。紫色衣袍倏地闪至芷遥身前,紫眸淡淡扫过妖娆的姿容,继而注视着她攒在掌心的守魂珠,仿佛那颗发光的东西比它的主人更能吸人眼球。
“拿来。”
没想到他出现得如此之快,芷遥一时激动不已,恍恍惚惚地伸出手,半空中掌心一凉,守魂珠被迅速取走,回过神时,只瞥见一缕紫色残影,大门再次紧闭。
空气中不再蕴含冰冷的气息,似有隐隐的兴奋因子在跳动,翩翩起舞。失落的一声怅叹,绛红色双眸黯然,似乎已经看清,那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
欧若美进到那间屋子,再次看见躺在床上的人,面颊苍白,双眸紧闭,那眉,鼻,唇,下巴,整个轮廓都和自己一模一样,她几乎就要确定那便是自己的肉身,可这时男子却又在叫陌生的名字。
“钟离,你一定要醒来,是你说让我等你的,你敢让我白等一场,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她看见男子将光芒熠熠的守魂珠送入躯壳的丹田之内,突然之间,一个巨大的黑洞出现,瞬间吞噬了视野里白雾氤氲的世界,强大的吸力将她的灵魂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一旦陷入,便永不回头。
天旋地转的落差只有一瞬间,仿佛昼夜在这一刻颠倒,世界由白茫茫转变成了极致的黑,如浓墨渲染一般,漆黑无比。
好像又回到最初掉落深洞,惶恐无助的时候,她奋力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无边的尽头,等待的却是尽头的无边。
突如其来的疼痛感袭来,如巨浪拍打在全身,疼得支离破碎。她似乎拧住了眉,竭声嘶吟,喉间干得像沙漠里焦阳烘烤的枯枝,从灵魂深处传出的痛呼,在通过重重关卡之后,最终只能听到微弱的呜咽声,几乎微不可寻。
这时,似乎有一只手覆在她的脸上,轻轻摩挲,将眉间的山川抚平,温热的触感,柔和的动作,驱散了许多痛觉,她的灵魂渐渐安宁,裹着安稳的笑,熟熟睡去。
受损的灵魂放入守魂珠中蕴养,终有一日将会复原,三年五年,指日可待。
虽然有些迫不及待,但日日守着她,也比守着一缕执念好上千倍。言罹淡然一笑,定定地凝视着她,神情专注而认真。然而始料未及的是,守魂珠旁凭空冒出一缕诡异的气息,似拼尽全力的最后一丝挣扎,以极快的速度闯入守魂珠中,与欧若美的灵魂争抢一席之地。
那速度快得,就在言罹即将击碎它的前一瞬,惊而又险地躲过了致命一击。
那团兽状的气看似虚弱无比,但比起欧若美的灵魂还是强盛许多,言罹眸光一冷,同时闭上眼,一缕神念窜入守魂珠中。
此时,睡过一觉的青青也即刻转醒,她飞快来到床前,定睛看着欧若美体内的斗法。
“言罹大人,小心小心,制服它就好,可千万别把守魂珠打碎了。”
“咦?那头小兽似乎也不想伤害主人,它或许只想找个地方养伤而已。”
“不,它要吞噬主人的灵魂,言罹大人快阻止它!”
一场惊心动魄的观战之后,青青终于松了口气,虚惊一场,那不知好歹的小兽怎么可能斗得过言罹大人,如今被重重禁制拘谨,反而成了蕴养主人灵魂的养料。
言罹睁开眼,望着床塌上熟睡之人,神情闪过一丝罕见的温柔。宽厚的手掌捂在她肚脐下方三寸处,徐徐不断的灵息汇入守魂珠,寒气驱尽,只余暖意萦绕。
许久之后,他忽然神色一沉,起身朝屋外走去。紫眸中的凌厉之色一闪而过,似暴风雨来临前的阴云天气,布满了厚重的阴霾。
是时候讨债了,她遭受过多少苦,受过何人伤害,他要一一讨回来。
院落外,芷遥盘膝而坐,闭目养神,而尼诺却好不安生地来回晃悠,早已耐不住性子。
“芷遥,守魂珠送也送了,我们在还这傻等是为何?当日重伤人类的又不是你我二人,真要细算起来还是我救了她一命呢,你不就多掐了她几下嘛,该还的已经用守魂珠还清,何至于人前如此卑微?”
未尝过男女之情的尼诺又怎会懂得,再多的傲慢与邪魅,一旦来到仰慕之人的面前,不可一世的傲骨也会顷刻化成一滩柔水,更何况面对的是那位,不管往哪一站,注定只会夺走他人的光华,衬托他人的黯淡。
不知是否受内伤影响,今日的芷遥出奇安静,任尼诺如何吵闹都不予理会,闭目塞听,安心打坐。
“昔日以一己之力压制蟒皇和虎皇的霸气哪去了,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哪还像个统领冰凌的妖皇,简直就是一活脱脱的世俗弃妇,被丈夫抛弃还死……”
吱呀——
听见木门移动的声音,尼诺的嘴巴僵在半空,四周也瞬息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