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娥也在纳闷，感到稀奇，是谁投机钻营，渔翁得利，她思来想去，想不出这个上了年纪的人是谁，李成民突然插嘴说：“除了铁山大伯从这里走过，没见别的人。”莫非真的是他？月娥自忖道，是他就不用追查了，月娥心里沾沾自喜起来。
天刚过午，开饭的铃声响起来，人们急急忙忙排队领饭。说是领饭，既没米，又没面，既没馍，又没饭，大锅里煮的全是地瓜和萝卜。因秋粮全被大会战时，连吃带糟蹋给弄光了，吃小麦更难，麦种都不够，又从外村拉来一车。吃地瓜、萝卜也得定量，男劳力一顿一斤地瓜，一斤萝卜，妇女劳力和半劳力，一顿半斤地瓜，半斤萝卜。司务长叫刘来喜，他掌秤。地瓜萝卜，有好有孬，有大有小，刘来喜心很不公平，拿什么地瓜，拿什么萝卜，秤高些，秤低些，全看人来。当官的一个样，大闺女小媳妇一个样，光棍人一个样，冤头冤脑的一个样，成分高的又一个样。所以他的作为有人喜他，更多的人恨他。这次子辰拿着小框排着队来领饭，他前面的李二嫂领了，该轮到他了，可刘来喜却说：“今天没你们的饭！”
“为什么？”子辰反问。
“为什么？问你自己，你自己做的事都忘了！”
“我做了什么了？”
“你打搜索队员了！你犯法了！”
“几个青年大男人拦人家的花车，打一个小孩，他们不犯法？我看不上，抱打不平！我犯法了，是谁说的？”
“女营长说的！”
“就算我犯法了，不领给我饭，我爷我娘的，该领给吧！”
“不行，一人犯法，全家人都领不上饭！”刘来喜隔过子辰，给下一个人秤萝卜地瓜。
子辰气冲冲地去找月娥理论。
月娥正在家里给不满一岁的寅奉喂奶，忽听外面有人指名道姓的叫她，她忙把孩子交给洪强看顾，自己跑出门一看，原来是子辰这个小杂种，万分有气，但还是强按心中怒火，平静地问：“找我什么事？”
“为什么不领给我们全家的口粮？你是想把我们一家三口都饿死，你按的什么心，我去公社告你去！”子辰义愤填膺地说。
月娥沉住气，心想：这个小杂种人小鬼大，不是省油的灯，他既懂文又会武，怕给他僵了，寅龙寅奉得吃他的亏。再说，他这么小，都要去公社告我，这样自己的名声威望就扫地了，还是古人说得好，小不忍则乱大谋！于是满脸堆笑的说：“孩子，婶婶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挨饿吗？不会的，婶婶不忍心 啊！孩子，今天上午你做的事确实太不应该啊，胳膊肘子向外拐，不向自己人，反而帮狗吃食，助纣为虐，一个村子的人没有说你做得对的！”
子辰看月娥态度温和了，他也温和下来说：“子星是我的师兄弟，今年才十四岁，搜索队的成年大汉要打他，倚强凌弱。以大欺小，以多欺少，这样不公平，这样不合理，我能不管吗？”
月娥说：“是他们有错在先，是他们对抗党的政策，搜集钢铁，搜集银器，这是上级的指示，可他们拒不执行，非要顽抗到底，搜索队员动手打人，是他们逼的！”月娥还要说下去，寅奉的哭声揪走了她的心，便草草地说：“孩子，领饭去吧，就说我同意的。”子辰没再多说，匆匆领饭去了。子辰赶到集体食堂，领饭的人已经走光了。他走进食堂一看，司务长刘来喜和炊事员王桂花正躲在屋子的角落，哧溜哧溜地偷喝白面条。子辰质问：“社员吃萝卜，你们怎么偷喝白面条！”来喜桂花都惊呆了，不知如何是好，来喜笑着小声说：“子辰兄弟，也给你盛一碗。别声张，别让外人知道了。“”我才不吃你们的昧心饭呢！“子辰说罢，领了地瓜和萝卜，气愤地走开了。
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季节的无情，又给可怜的人们带来更多的苦难。大锅饭也快要名存实亡了，因为早些日子还有些地瓜，现在地瓜也没有了，一天三顿饭，改成一天二顿，顿顿都煮些萝卜，萝卜也是定量的，由一斤改成十两了。人们体内饥肠辘辘，体外寒风刺骨，艰苦的岁月实在难熬。人们不敢渴望填饱肚子，因为那是奢望，不着边际，他们只想喝点热汤热水，驱驱寒气，暖暖身子，可是大锅小锅没有，连个铁盆也没有，用什么烧热水呢？人们不甘受寒冷的折磨，危难之中出智慧，有人想出了用砂锅烧汤烧水，一时人们抢着买砂锅，古有“洛阳纸贵”之，今有“赵庄砂锅贵”之事。一家砂锅店，总共十个砂锅，一上午就抢购一空，赵庄三十多户人家，有砂锅的人少，没砂锅的人多，但家家都能喝到热水。因为赵庄的人继承了老祖宗的本性：“人之初，性本善。”张家的砂锅用罢借李家，李家用了，借给王家，王家用了借给马家，秋月家的砂锅传遍了七八家。有的砂锅用的人多，一直处于火烧高温中，难免裂缝漏水，但主户也不埋怨，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大冷的天，自己喝上热水，也要叫别人喝上热水，否则，人会冻死的。有热水喝了，还要想法往肚子里填东西。这天，大山吃了从集体食堂领来的两根凉萝卜，对秋月说：“南坡地的地瓜是刘庄收的，估计肯定收不干净，我去南坡地复收地瓜。”
秋月不舍得让老人干重活，又无可奈何，便说：“爹，多穿件衣服，别冻着，少干点，别累着，我再热好水等你。”
大山扛着粪箕，拿着抓钩，快步向南坡地去了。南坡五亩多，空无一人。大山放下粪箕，蹲下吸了袋旱烟，便抡起抓钩倒起地来。有付出，就有回报，有劳动，就有收获。大山抡了大半天抓钩，回报还真不少，收获了大半粪箕筐子地瓜。大山脸上渗出了汗珠，但很快被凉风吹干了。大山看着自己的劳动果实，心里甜甜的。大山抡起抓钩还要干，突然觉得眼一黑，头一懵，手一软，抓钩飞出手外，差一点栽倒。两根凉萝卜能有多大的能量，老年人，歇息歇息吧，别不要命的干了。大山把抓钩放倒，坐在抓钩把上，呆了一会儿，眼不黑了，但肠胃在叫。空旷野地里，拿什么东西填肚子？真笨，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治肠胃叫的东西就在眼前，他顺手从粪箕里拿出一个拳头般大小的地瓜，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湿土，不管干净不干净，便大口咔嚓咔嚓地吃起来，虽然很凉，有点冰牙，他还是吃得很香很甜。肠胃是不叫了，他忽然觉得冷起来，他又本能的抡起抓钩倒起来，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马上驱走寒冷。大山一直干到过午，收获大大的，满满的一粪箕筐子地瓜特别诱人。大山扛起粪箕，拿着抓钩回家了，一路走，一路想，一上午复收的地瓜够吃三四天的，明天还要来。刚进庄里，不少人看见问大山，是在哪块地复收的。大山实话实说，他们很眼红，又后悔自己不去倒地瓜。大山来到家里，秋月忙接过粪箕，埋怨大山不要命的干，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秋月把从食堂里领来的两根萝卜放在大山面前，让大山先吃着，自己又忙着拿一块地瓜，洗了，切成块，放在砂锅里煮，煮熟了，盛在碗里，端到大山面前，让大山赶快趁热吃下。大山吃着自己复收的地瓜，格外香，格外甜。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山激起了全村的人，刚吃过午饭，一些男男女女，不约而同，都奔南坡地复收地瓜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