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脊冰川上受惊的餮悠鸟来回盘旋,争先恐后的
各自啄去腹前的白羽。洛烬尘随手托起一片黯然的白羽,霎那间白羽像钻石般散发出令人心醉的七彩流光。
他小心的驭驶着白麟圣兽,生怕乾歌一不小心的踩重一脚会再次惊动这些已然不安的鸟儿。奶奶曾经对着他和伏羽说过:“餮悠鸟是整个雪界大陆上唯一的也是真正能代表自由的鸟儿,它们对自由的贪婪正如它们的名字那样饕餮不觉,永无休止”。
洛烬尘的心从那时起便随着餮悠鸟的自由,追逐在这个本就不自由的世界里。它们飞过的最广阔的天空与大陆;它们停留过的每一个驿站所望及的美景;它们放浪过的每一个不能进入的禁地,他都记忆犹新。他的心早已不完全属于凛北之地,直到伏羽登位的那天。
伏羽一身无暇的戎装,突然止步于娆雪亭前,望着终年纷飞的幻雪看着天空中一跃而过的餮悠鸟对着他说:“烬尘。你知道么?餮悠鸟若是遇到难以言喻的惊吓,会以啄去腹前的白羽流下鲜血来提示同伴一起离开那个地方,如果同伴不愿离开它们会不断啄下自己的羽毛,直到它们无法正常飞翔或者失血过多而死”。
奶奶去世后,再没人像现在这样与他谈论起关于餮悠鸟的事。“是么?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洛烬尘微微皱了下眉头。
自从公孙泯徒叛变,被释放的火族异兽与夜傀儡几乎毁灭了一半的末逆城。他眼睁睁的望着父亲的鲜血淌过叛逆军的兵刃,母亲与姐姐被困在蓝火中央。尖叫声嘶吼声绽放在硝烟里,消散在冰原深处。如今即使是凛北的寒,也已经沁不进伏羽的心。
伏羽浅浅的笑了笑说:“它们对自由的向往会让它们毫不犹豫的抛弃自己的家乡,那个开始就养育了它们的栖息之地。”然后他转过脸来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凛冽,语气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寒意说:“它们喜欢自由,却也害怕孤单。所以最后,它们会带走所有的伙伴。故土即是空城,它们越是无私就越自私。”
伏羽的眼睛里曾经拥有这极寒世界里最炙热的快乐,如今满目的冰凉全然融化了他所有的年轻与桀骜。
伏羽。你即是我的亲哥哥,也是这苍茫的雪界大陆最辽阔的凛北之地至高无上的领主。你守护着这个终年幻雪的世界,也守护着我梦里最纯真的自由。
即便最后我的故城变成空城,即便最后我仍然会离开。在我还可以展翅高飞前,在我没有流光最后一滴鲜血前。或许,我还能看着你带着我的自由一同离开。
银色的发丝在风中轻舞,腰间的五色石散发着淡淡幽光。洛烬尘浅蓝色的瞳眸里点缀着微微怜惜,他看了眼手中的白羽眉头紧锁,担忧的望着东方四散的餮悠鸟。
“餮悠鸟受到了惊吓,是无幻峰出问题了么?”濯溪的话正好说中了洛烬尘的心事。
“莫非是天罗星池?”洛烬尘眉头骤然挑起,似乎察觉出异样来自无幻峰顶的天罗星池,他立马驱使着白麟圣兽一路向最东面的无幻峰奔去。
濯溪被洛烬尘突如其来的狂奔吓了一跳:“唉唉唉!等等……”他急切的企图喊住洛尽尘但并未成功,濯溪下意识的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天罗星池?难道……”
“濯溪,我说你怎么不追住他啊!”空溟焦急的赶来时,洛烬尘早已与白麟圣兽一同消失在冰原之上。
“哎呦喂,我的神女大小姐。我也想啊!可你也不看看他骑的是什么!那可是百年难遇的冰雪白麒麟与千年神兽狴犴结合的极品圣兽――乾歌。我倒是想追也追不上啊,它那一步可顶我座下汗血宝马好几十步呢!”濯溪的表情里里外外透着身不由己难掩苦衷的意味。
“算了算了。既然是他想去做的事情估计你也拦不住他,我们现在一起赶去无幻峰还来得及。”空溟虽留有无奈却还是不得不立刻与护卫骑士一同赶往无幻峰,以保全末逆的少城主――洛烬尘。
形似白鸽喙露金丝的餮悠鸟来回盘旋,不停的鸣啼着诉说内心的恐慌。零星飘散的白色羽毛,伴随着幻雪从高空跌落到地面后破碎成流星碎石,折射了一地的钻石光辉。
洛烬尘牵着白麟圣兽在雪谷的山脚下停住,从雪谷的入口到他走过的每一步,脚印被深深的印在雪地里又一转眼被幻雪掩盖。他轻轻松开牵制乾歌的手,乾歌一路向远处的雪谷深处奔去。他望向前方不远处那棵早已枯竭百年的占天神树,旁边冰雪冻结的长廊阶梯顺着山体盘旋着扶摇直向无幻峰顶。
占天神树早在百年前是用来占卜天罗星池异象与雪界变迁的圣物,在饱受昔日叛逆军的摧残后早已失去了占卜万物的灵气与生命力。如今枯竭的枝杈上落满灰尘与污垢了无生气,也只有这终年不灭的幻雪依然伴随着最后几片枯叶叶落归根。
“如果你还醒着,或许通过灵视就可以直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洛烬尘语气里透着无奈,轻轻抚了下占天神树,当他踏上无幻峰的阶梯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星辰银河。
“怎么回事?”只一秒他踉跄了一步差点绊倒在阶梯上,洛烬尘的心底里不由浮出一丝悸动。
无幻峰顶,他穿过圣门向天罗星池走去,斜阳投射出他修长的身影在大理石地面横截一条纤长的阴影。他抬头望向天罗星池一会儿若有所思的呢喃着:“原来是这样啊!”然后高高的举起右手来手心里散发出一阵幽蓝色的光,星星点点像微微萤火一样朝着天罗星池中央飘然而去。
此时峰顶的风渐渐平息,餮悠鸟停止了不歇的鸣啼与争相的啄去白羽。半空中巨大的石英石圈固着的圆形镜面开始变得越来越空洞,深邃的黑色与闪烁的宝石淹没了通透的银,最后镜面完全演化成了一片遥望无迹的宇宙星河。
洛烬尘向不远处的大理石碎石堆看了一眼,回头眺望着遥远的地平线,最后一缕夕阳掠过他披肩的银发洒落一地幽霜。
“出来吧!在这里没有人能藏得住。”他微微撇了眼石堆处提高了声音说道。
“我就知道!”女孩幽幽的自言自语着,灰头土脸的从大理石堆后面出来。这里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地方,只要你有心留意阴影处的不同,太阳一照立马露馅。她不得不佩服这个神奇的世界里,一座山便是一记神来之笔。
当她望向眼前的人,准备做一个生动的“来自异界的游客”自我介绍时。她一瞬间忘记了所有的词汇语句,忘记了怎么说话,忘记了怎么出声。
他回过头来,稍稍抬起眉头睫毛染雪,瞳孔似雪花的轮廓,眼眸间的蓝比辽阔的天更透彻。五官精致的如细细镌刻而出,一头银白长发柔软的披散在肩上。一席白衣寥寥几处银饰,简洁却不失尊贵。轻风扶起他似雪的衣摆与银光的发丝,毫不张乱的悠然轻舞着。
他定不知,他夺目的倾城容貌与英才俊气如餮悠鸟般可望而不可及。
天罗星池(2)
雪界的天是没有璀璨星空的。老人们都说,雪界的天空在数千年前就没有了星星,所有的星星都被灵力最强的神关进了天罗星池里。
星星曾是这个世界里用来创世与造物的珍宝,贪婪的异族统治者为了得到这种强大的力量,改变了星动轨道倒转了星云移迹,唤醒了雪界之下禁困千年的熔岩火脉。为了封印肆意毁灭大陆的妖龙异兽,先祖们将大陆彻底的冰封在极寒的玄冰之下。从此,生机盎然的大陆便褪去了五彩斑斓的锦衣戎装,天空开始飘起了终年不歇的幻雪。星星的力量从此被禁锢在一圈石英之中。
奶奶曾讲起关于它的传说,神情里充满了神秘与绚烂。它拥有可以穿越时间与空间,通往异界的神奇力量,然而真正能够打开星池的人却寥寥无几。
只有拥有冰封大陆的神灵血统,才可以守护整个雪界的幻雪终年飘零,也只有这样强大的血统才可以打开星池。神灵屏蔽开幻雪在无幻峰支起千年屏障,隔绝了仍然游存的火族异兽与夜傀儡。天罗星池就在那最高的地方,仰望着世俗凡尘,它镶嵌的地方是雪界的心脏,也是最难忘的伤痕。
伏羽和我,身体里都流淌着最纯正的雪灵族血统。我们还有一个姐姐,她叫倾城。她是凛北之地最美丽的公主,她是末逆城的皇室里唯一一个没有灵力的人。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她的美貌曾融化了一座冰封百年的旧城。为她心甘情愿融化冰雪的,就是炎族王子麟煌。
公孙泯徒递向她那封麟煌的亲笔信件,她的泪水浸湿了衣襟。我就在娆雪亭后看着她,她的眼眸里荡漾起闪烁的冰莲,风吹起她白色的长发,青纱曼妙凄凉到绝美。
麟煌的鲜血在无幻峰顶散开,伴随着餮悠鸟的绝啼盛开成鲜红的并蒂花。她赶去无幻峰顶,顷刻瘫坐在冰冷的尸体旁,泪水滴落在麟煌的尸体上,结出她眼里的朵朵冰莲。这个世界里,没有轮回,没有复生。
她用自己的鲜血打开了天罗星池,她将麟煌的尸体投进池里,星河送着麟煌越来越来远。她仰望着星池泪流满面,虔诚的许下此生最后的愿望。或许,在另外一个世界,麟煌会得以轮回得以复生。
但终究,她爱上了错的人,覆灭了自己的故城。
在踏上无幻峰的阶梯时,灵视便告诉了我眼前的景象意味着什么。天罗星池从万丈星河变成一面通透圆镜,那是因为有人开启了星池里的异界大门,从另外一个世界来到了这里。我心里莫名一霎的悸动,似乎得以解释。
“这里……是哪里啊?我是在做梦吧!”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笑容显得格外尴尬表情僵硬,眼里闪烁着不定的迷茫,很显然她并不信任眼前所见的一切。
“这里是雪界大陆!你并不是在做梦。”我试着语气平和,或许能让自己看起来不会吓到她,如果这样可以让她稍微卸下一点防备的话。我注意到她腿上一道伤口形似花瓣,似乎还在渗血。
“或许,你腿上的伤可以证明。”我只能示意她不要因为紧绷的神经,而忽略的腿上的伤口。她谨慎的看着我,下意识的眉头一紧。
暮色已至,餮悠鸟归巢,幻雪肆无忌惮的在漫无边际的冰川雪谷间来回起舞。寂静淹没了凡尘的喧嚣,然而只有无幻峰顶的大理石地面上,依旧洁净的不染一丝雪迹。峰顶的风越发的寒冷,她浑身湿漉漉的,在风里瑟瑟发抖,倍显单薄。
“烬尘,发生什么事了?”空溟带着一部分的护卫骑士匆匆赶来,她一缕红发在半空划过一线漂亮的弧度,在即将入夜的暮色里显得格外抢眼。她看到眼前陌生且穿着奇特的女孩,立马举起手中的炙炎鞭紧张的望着她。
“哎哎哎……我不是坏人!姐姐您别这样行吗?怪吓人的。”眼前的姑娘被吓的几乎要跳起来,她着急的向后退了一步,腿上的伤口顺势震裂鲜血缓缓淌下,滴落在的大理石地面。
嗞――啦――
像预热后的油触碰冰冷的水,那一小块地面上溅起蹦跳的水渍翻腾着,随着一缕焦灼的烟烫开一道痕。是她的鲜血,这个来自异界的女孩。
她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血液滴落的地方,那里是一道灼痕。印证了她来到了一个梦境般的地方,然而她知道这并非是梦。
梦最可怕的地方,当你在梦境的最深处你甚至会感觉到疼痛。潜意识告诉自己伤痛是证明自己清醒的唯一标准,然而你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受伤的。
她很清楚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甚至清楚的记得自己的死里逃生与受伤经过。这并不是梦,她迷惘是因为没有人能准确的告诉她,她还活着就在她以为的梦境里。其实,这里才是现实,最残酷的现实。
在我的天赋里,我的灵视如今已经可以穿越这整片雪界了,甚至跨越到这个世界以外的地方。我可以不用亲自在天罗星池下施展灵力,便能轻而易举的通过灵视,看到天罗星池能到达的最遥远的异界大陆。
我没有询问她是谁,就在我的意念到达过的最遥远的异界里。就在她的梦里,我见过她。
我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强大的雪灵族血液,我也可以对灵视看到的一切进行预见。但除了她,这在我意料之外。
我命令空溟与后面的护卫骑士先离开无幻峰,空溟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我。本想阻止我的言语还没说出口便欲言又止,她无奈的摆着手说:“算了算了,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的。”她鄙夷的看了眼跟前的女孩对我使了个眼色小声的说:“你自己当心点,防着她点。”
天色越渐暗下来,我解开雪袍的衣扣走到她面前。她的身体哆嗦的厉害,看见我突然走过来谨慎的向后退去,踢到了后面的碎石惶恐的向后撇了一眼,立刻又回头盯住我。
我走过去为她披上雪袍,云渐渐散开皎洁明亮的满月映照的着天罗星池,池央流星一瞬而逝融化在圈外的夜色里,那样相辅相成。月下的她,看上去像受了伤的小动物可怜无助。象牙白的无幻峰披上幽幽银霜,我看着她,似乎看到了那时孤独的倾城,那样苍白又虚幻。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她疲惫不堪的说着顷刻倒了下来,我能感受到她身体的虚弱,我用灵力隔开了峰顶呼啸的风与山脚下几乎可以撕碎皮肉的幻雪,带着她离开了雪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