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隆冬季节,在这个极奇辽阔的雪界大陆上基本没有四季可分。这个世界终年飘雪,
幻雪结成的冰山终年不化。根据雪量的多少和雪花棱角的锋利,是唯一能判断月份的依据。
春天的时候大陆上似乎有了万物复苏的迹象,但一夜间的雪便没过了膝盖,洋洋洒洒的将复苏的一切全部抹去不留痕迹。夏天的雪虽矮的只到脚踝,但夜幕降临时幻雪开始连绵的纷飞,接住雪花狠狠的握在手中手掌一道细细的血痕。这便是最温暖的雪天,一年中最明亮的太阳则温如新生,吹过的风是稚嫩的但夹着幻雪却能割伤人。这里没有秋天,夜色从太阳落山起便开始弥漫整片天际。等到最后一丝光亮完全消失,除了无幻峰顶,幻雪会覆盖大陆上所有的地方。
那时,奶奶在隆冬最深的夜里,望着窗外呼啸的风卷起狂妄的幻雪,瞬间淹没了眼前仅存的一点细枝末节。她慈祥的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忧伤说:“烬尘,你要记住。进入隆冬的夜色里走在外面,幻雪与暴风会带走你生命全部的气息。不久的将来,这或许会变成你活下去的一线生机。”我被吓坏了,并不明白奶奶话中的含义。我紧紧依偎在奶奶怀里,抬头望向她。她和蔼可亲的看着我,对我微笑。脸上的皱纹是一圈圈岁月,刻下她眼里的纷飞大雪。
“哥哥来了。”我这样说着。
吱――哑――
门开了,我和奶奶同时望向门口。外面的风扫着幻雪铺天盖地却带不进一片雪花,有人将幻雪挡在门口截住狂风踏着尘埃走进来。是伏羽,他只身一人跨过风雪穿越在雪界最深色的隆冬里,他托着残破的雪袍裹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他走进来时眼里满是憔悴。
他望着我,望着奶奶。流下了晶莹而绝望的泪水,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
梦醒了,我独自徘徊在回雪廊中。廊外的幻雪纷纷扬扬伴着风,在庭院的角落里旋转开来。经过娆雪亭的时候,我看见伏羽一个人在寂静的亭子里饮酒,月色像婆娑的轻纱映照着周围的雪,那种洁白的孤寂甚似亭中的人。
我走过去,他注意到我,便举起欲饮的酒杯对着我,问我:“你想来点么?”他的神情看似轻逸眼里的忧伤却愈发浓烈。
我浅笑着:“不了,喝了身寒。”他皱起了眉饮尽了杯里的酒,又继续酌了一小杯。然而,他并没没有立即喝下酌好的酒,只是将它安静的置于桌上,亭外的一片幻雪打着旋儿的飘进来,飘过烫酒的小炉,底下的火光微微窜动然后落入杯中,杯中的酒顷刻间结了一层冰霜。
月色已然斜过枝头将娆雪亭的内部通照的着实明亮。“这幻雪就是有这样的能力,不是冰棱相交的在狂风里刮伤皮肉,就是冰寒到极致。”他拿起另外的酒杯盛满酒,微微一霎的表情似厌恶又似无奈。
“哥,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是遇到了什么愁心的事?”我欲想将今天天罗星池发生的事说给他听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浅浅的慰问着。
“你可知?今天无幻峰的天罗星池有异动。”他面无表情的说道,随手斟了一杯酒推于我面前。“是巽启告诉我的,她今日卜灵术观得天罗星池异样,你们在城外巡视时没有注意到么?”他抬起眼来看着我。若是曾经的伏羽,我多多少少还能猜准他心中所想,而如今,似乎我已对此没有了信心。
巽启就是空溟的母亲,是末逆城的神女族统掌卜灵的族长。神女族是雪界大陆上拥有神灵血统的种族之一,她们历代以来都只为侍奉守护幻雪的王者而生。她们与生俱来的天赋是卜灵术,随着大陆日新月异的时代变更,她们的卜灵术已经强大到几乎与自然创造的神奇圣物占天神树相媲美。
我心里暗自对神女族的卜灵术甚是佩服,转念又未出所料,空溟并没有把今天天罗星池的事说给她母亲听。
伏羽,我的心里曾经藏不住心事。无论快乐与否都希望第一时间告诉你,当我将快乐与你分享,似乎会变得更真实。当我向你倾诉忧愁,你总会温柔的看着我认真的对我说:“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然后,似乎所有的苦痛煎熬都不再锥心似箭。
然而,现在的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曾经,你亲眼所见的雪界大战里,你还那样年轻便尝尽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里。那个同样来自异界的女子,你曾为她的美丽折服。你赞叹,她拥有这个世界里没有的纯黑色的长发,如夜色幕布一样的纯正。黑色的瞳仁里印着整片星空,那些只徜徉在天罗星池中的星星似乎全在她深邃的眼里。可是最后,她与那些深爱着你的人,一同消散在了蓝火中。
百年前,炎族的王‘苍离’为守护雪界而死,只留下一个流落凡间的私生子,但并没有人能找到,至此的之后各族卷进了争夺大陆的纷争里。母亲将只有半岁的我寄托给奶奶,我便随奶奶一同生活在末逆城之外千里的凛北边界的地方。炎族的大陆最后被归于凛北,父亲承诺若有人找到那个孩子便将炎族大陆归还于他。那时的伏羽被留在了母亲与父亲的身边,他只比我大五十岁,这个年纪在雪界大陆还只能算个毛头的小孩儿,但他的灵力却是同龄孩子的好几十倍。在大人的眼里他虽然是个桀骜不驯性格乖戾的孩子,但毕竟他是这里的皇子,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美好最让人望眼欲穿却永远得不到的未来。于是,他把自己包装在孤傲与狂妄的铜墙铁壁中,他在所有人面前悠然自若放荡不羁,把历经千辛万苦修炼所得的灵力全都归咎于血统的强大。他看似那样满足和快乐,那样自由的无人能挡。
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告诉我,真正的快乐和自由在这片皑皑世界里根本不存在,尤其是我们,永远得不到。所以他教我记住,如果看见了自由,哪怕只是一瞬间也一定要抓住,即便抓住后又一瞬间从指缝溜走,但是得到过便快乐过。
我回到末逆城的时候,正是伏羽一百岁成年的那天。父亲将他作为王所佩戴的拥有尘封万物组聚冰雪力量的灵戒,送给伏羽当做生日礼物。在场的人见证着这神圣的一刻,那样热烈的掌声那样喜悦的欢呼,似乎再没有比这更值得盛大庆祝的事了。他只是象征性的点着头象征性的微笑着。当他的视线片刻停格,就在看向一旁的奶奶时,眼里的忧愁从那时起便再也藏不住了。
奶奶满目慈爱的微笑着,看着他。然后看向年幼的我,语重心长的对我说:“烬尘,那就是你的哥哥,是末逆城的少城主,也是你的王。”那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他那些话里藏着的身不由己,他那些孤傲那些狂妄如此悲凉。
他和公孙泯徒在庭院里喝的酩酊大醉,任由一旁的仆人怎么相劝都阻止不了。只是谁都不会想到,那晚过后一切都开始变得支离破碎。倾城违背了母亲的意愿离开了末逆城,当她寻着书信里的内容赶到无幻峰的时候,她深爱的人早已在一片厮杀后冰冷的倒在了血泊中。她失声痛哭起来,凄凉的风萧瑟的吹起她纯白的发染上一片片艳丽的鲜红。父亲在背后看着她,巽启意图拉起她却被父亲制止了。月坎、兑星、濯震,三大族长对于公主的行为极其诧异又不敢多加言论,小声的命令身后随从的侍卫今日所发生的事都要永久的深埋于心。
父亲下令身后的随从和四大族长先行离开无幻峰,并命令巽启彻查公主得知此事的原由。等待众人离开后父亲踏过满地的尸体,走到倾城面前。她倾世的容貌此刻已是风僝雨僽,泪水已然淹没她曾期许的一切。 她抬起头眼里刻骨的恨意刺痛着父亲的心,然而父亲并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他冷冷的对着她说:“倾城,你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告诉你。我信守承诺将大陆归还于他,麟煌是炎族王子,他本应该同他的父亲苍离一样为守护雪界而终,但他为了一己私利为了复兴炎族皇室,企图通过天罗星池重新复活地底的邪恶力量。所以,他必须死!”父亲的话字斟句酌的像把无形的尖刀,一刀刀深深的狠狠地割着倾城的心。
第二天,倾城没有回到末逆城。伏羽派了一队人马赶往雪谷,当他们到达无幻峰脚下时伏羽看见了公孙泯徒正搀扶着一个女人缓缓的朝这边走来。公孙泯徒看见了远处的伏羽并无诧异,他知道伏羽定是为了他的姐姐倾城而来。伏羽发现公孙泯徒扶着的女人像是受了伤,但她并不是倾城,便问他是否见到了倾城。
“她从太阳初升的时候就离开了。”受伤的女人低着头小声的说,声音有些颤抖双手环抱着身体,瑟瑟发抖。伏羽立刻解下自己的雪袍披在她身上,公孙泯徒顺势松开了扶着她的手,陌生的女子虚弱的瘫倒在伏羽怀中。
“你说的‘她’是不是一个长相极其美丽的女子?”伏羽边扶着她边焦急的询问着,怀中的女人微微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她往哪个方向去了吗?”在征集到一丝线索后,他兴奋的继续询问。这时女人皱起了眉头,抬起脸来很无辜的对着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伏羽瞬间被石化了一样停住了询问,他看着怀中的女人仿佛时间被纷飞的幻雪冻住了一样。这时,公孙泯徒走过来推了一下伏羽,伏羽瞬间被点了解穴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怀中的女人低下了头不由自主的浅浅的笑着。
伏羽甚是尴尬,自己毕竟是凛北城主之子,是这个雪界最强大的雪灵族的后人,如今没头没尾的居然被一个不知何处来的女子弄得不知所措。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这里人,你是怎么来到这的?”伏羽小心的问道又看了眼一旁的公孙泯徒,公孙泯徒示意伏羽问她倾城的去向。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我只知道我莫名其妙的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漩涡,等我醒来时我就已经在这里了。只是,那个女人。。。。。。”说着她突然皱了下眉,手扶着额头像是在努力的回想。“那个女人,满身是血。她把鲜血洒向那面巨大的镜子,然后镜子变成了星空。”她说着,伏羽的脸瞬时苍白,他的神情像是听到了极其惊异的事。
“她打开了星池!”伏羽瞬然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