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单中,没有他的名字。
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一行行姓名,眼睛有了一丝丝红肿和鼓胀,可是没有他,这是一个多么令人震惊而又残酷的事实!
“没有我,没有我……为什么……为什么?!”
洪宇朝天大喊,十指抱脸痛苦不堪。
“不应该的啊,我的笔试作答得那样顺畅,我有自信能名列榜单,为什么却没有我……”
“张峰的才学自不必说,那是他应得的结果,他本来才华就不逊于我……”
“可是刘得胜也榜上有名,这……”
洪宇思来想去,几近癫狂!
“不行,我得去石镇求证一番!”
他拿起行囊,又赶往石镇的方向。
而路过邻村的刘家,此时却热闹非凡。家门口站满了闻讯前来的乡里乡亲们。
“刘大哥家的孩子中了举人,真是才学高人一等啊!恭喜恭喜,刘大哥!”
“唉,才学什么的,也没什么,就是犬子平时爱看点书罢了……”刘父略有些沉思。
“贺喜刘大哥,一大早我就看见村头的墙上贴了红榜,我一眼瞅见了咱得胜的名字,真是叫人高兴呐!”
“这都是气运的事,碰到了咱们家头上……”刘父捂着嘴笑着。
“您老今后可享福喽,得胜有出息啊!”
“对、对、对,得胜一看就是个特别有出息的孩子!”
“有出息!谢谢大伙乡亲们的福佑!”刘父道谢。
“客气啥,都是乡里乡亲的!”
“以后你刘家的柴米油盐我都给您打五折!”
“我们张家包子也打您五折!”
“刘大哥,我送您两坛好酒!”
……
洪宇悄声,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肩上的一叠包裹似乎愈来愈沉重,继续极速前行着,而他非常地看不惯这些势利的人。
可是有人却看见了他。
“那个是洪家的孩子,好像是叫洪宇!”有一个人指着洪宇远去的背影说着。
“是啊,他是和刘得胜一同参加的仕举,可是榜上却无名啊!”
“是,是,是,听说这孩子打小就有点名气,才学也很高,经常帮村里的人写门楹和对子,竟然落榜了!”
“唉,这孩子说来身世也怪可怜地,襁褓中没了父亲,十岁那年母亲又离他而去了,听说是跟了一个外来的老道……”
“家门不幸啊,看来祖上不庇佑一家人,这孩子孤身一人在家里烧水做饭,有时候还学着上山打猎,五年多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
这些话,洪宇自然是听不见的。
只是走着走着,脚底下的路湿了两行清泪,他眼中的苦泪簌簌而下,沾湿了鞋子,打湿了刚洗过的衣裳。
有些苦,有些累,是忍不住的,没有办法的事。
半天时间,石镇到了,眼前异常热闹。
宽阔的大马路上,走过来一辆辆马车,上面装着琳琅满目的货物和华贵的绸缎,而走在最前面的一匹骏马上面,骑着的人正是白程。
这白程头戴桂冠,穿着紫红的长衫,上面绣了飞舞的烛龙,这些金线绣成的飞龙嬉戏着抢夺一颗冒火的珠子。
过往的行人纷纷瞩目,一个个抬头争着望向那些喜庆的车马。
“那是白家的公子,这次中了仕举,要去一户人家上门求亲呢,听说新娘还是俩个,一妻一妾,都将娶回门下呢!”
“可不是嘛,这人逢喜事精神爽,财到无用便作土。人家不缺那点儿钱,白家家大业大,就是娶一百个也有可能!”
“去、去、去,一百个,你娶一百个试试……”
……
石镇的春末,当银杏的树叶森然茂密,一个个手掌大小的扇叶在风里左右招手,相互拍打地噼里啪啦,绿叶异常滋润眼球。
洪宇走过银杏树,眼睛的疼痛有了一丝好转,他看到不远处有一县衙,正是当日仕举的考场。
腿脚在路上磨了血泡,他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
“大哥,麻烦您通传一声,我是今科的仕子,我要见主考官。”洪宇嗓音低垂,对一个门卫大哥恭敬地说道。
“仕子,不是考试结果的榜单都已经揭晓了吗,怎么还有要问的!”门卫很不耐烦。
“我……我知道,我要查卷宗,故要求见考官!”
“今天早上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像你一样的仕子,都说要查卷宗,卷子有什么好查的,考不上回家种地去!”
洪宇再三请求,甚至每一人给了些碎银。
“去,去,去!你说查卷宗,人家官老爷就会给你查啊,赶快回家去,少在这碍手碍脚,小心我们棍棒伺候!”
洪宇眼神暗淡,萧瑟的身影走出了县衙。
而此时,门前才停了一辆车马,一位官老爷模样的中年人走出了轿子,拍了拍尘土,看向洪宇。
“你是谁,来此处做甚?”中年人询问。
洪宇忙下跪磕头,“我对仕举结果有疑问,想查卷宗,望官老爷开恩!”
“嘭嘭嘭!”地下的石板上三声响头。
仔细看去,上面竟然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洪宇用力过猛,头磕破了。
“带他去,给他查!”中年人转身看着身边的一位面色阴鸷的主簿模样的下人,摆摆手示意其带洪宇去卷宗库。
主簿领着洪宇,走进了县衙内一处庭院。
浩如烟海的卷宗库内,灯火辉煌,一卷卷试题,一份份考卷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这些考罢的卷宗都上了一笔红漆,上面用薄薄的封装纸密封完好,似乎没有一丝蛛丝马迹的遗留。
阴鸷的主簿翘着两撇胡须,慢吞吞地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抽出一份卷宗,那里面,正是洪宇的考卷!
“喂,这个是不是你的试卷!”主簿没有好气地问道。
洪宇看了看,那卷子上的字迹正是他本人的,没错,而上面的作答也是他记忆中的样子,这倒没错!
“是晚辈的试卷,谢过主簿!”洪宇对着主簿点了点头。
密密麻麻的试卷上,有不少红笔批阅的痕迹,有的地方他当时却不曾在意,发现竟然是一个差评,而且他的分数低于常人,是一个不入流的成绩。
洪宇目瞪口呆,他猛然想到了什么,心灰意冷中不再执着,也不再言语一声。
默默地,他独自走出了这里,就像走过了一个世纪那样地沉重,那样的缓慢。
阴鸷的主簿在身后冷冷地失笑,他用手指在自己两道生硬的胡须上各挠动了几下,脸上是一副浓浓的思索。
“那个孩子,叫洪宇……”
他站在原处,拿起洪宇的卷宗,细细读着手中这一篇描写经国典论的文章,却是缓缓点了几次高贵的头颅,嘴里喃喃着那顺畅而平仄的一律律韵脚,吧唧的两片薄嘴唇内发出一声声赞叹。
“好文章,真是好文章……”
“白家老爷给了银子,我也就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罢了,只是白家公子却挤掉了这洪宇的名额取而代之,我也不想呐……”
阴鸷主簿摸着手里的考卷,抬头低语着。
他没有记起的事情是,自己不但收了白家的银子,就连刘得胜的考卷,他也有所改动,只是如今可惜了洪宇。
失落的洪宇,孤身走在石镇的大街上,午后的阳光把他身后的斜斜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来往的人没有一个注意他的,此刻他不过就是一个落魄的书生。
摸了摸凹扁的肚皮,却是很久时辰没有吃东西了,可是他身上已没有了分文。
“瞧一瞧、看一看啦,蔽店新开业大酬宾了啊!有哪位行人能对得门楹的上联,有礼品相送,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好机会难得……”
洪宇听得身后传来这一声声吆喝,是街上一家新开张的古董店,名叫“荣宝斋”。
只见荣宝斋两边的朱红柱子上,右边正挂着一幅对联的上联。
“别有忧愁,此处人间天材地宝汇聚名楼。”
众人一看,这上联倒不是轻易就能对得出,没有一人上前要求对出下联。
洪宇思索一二,便是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上前来,对着店内的伙计高喊。
“我来!”
声音不算洪亮,他也没什么气力,却被店内的人清楚地听到了,他这也是用尽了仅剩的体力,才高喊而出!
店内老伙计看向他,伸手示意他当众念出下联。
洪宇顿了顿口干舌燥的嗓门,大声的说了出来!
“无关痛痒,彼时天上日月星辰揽入怀中。”
声音刚一落下,四周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荣宝斋的老板疾步走了出来,他在人群中找到此刻没有气力、饿得打晕的洪宇,便叫上前来。
“无关痛痒,彼时天上日月星辰揽入怀中!”
“好诗、好诗啊!小哥好文采啊,一副下联将我荣宝斋的气度升华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谢谢您的下联,这里是蔽店赠予您的礼品,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小店老板指着屋内桌子上的东西开口。
此老板气度不减,心口默念着诗句,准备让名家写罢将它挂上左边的柱子。
那屋内的桌子上,是一把古香古色的琴,弦为精钢,共有七弦,木质为高贵典雅的檀香木,一眼看上去颇为精巧。
而屋内的古玩字画、山奇海珍皆是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琳琅满目,宝光滟滟!
拿起古琴,洪宇急忙便走,却被老板叫住了脚步。
“小哥不必急走,在下今日备了薄酒招待下人和伙计们,您不妨赏脸一叙!”
古董店老板看得出洪宇此刻饿晕了的样子,大方地告诉了他店内的一些事情,其人热情好客,俨然是生意场上顺风顺水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