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别院里满座的宾客们已是醉意朦胧。
而古董店里的伙计和下人们也是聚在一起,举杯畅怀间各自面红耳赤划着酒令,与洪宇相互碰杯。
洪宇腹中早已饱食三荤,他擦着油腻的嘴,看向旁边的那把古琴,银光在弦间流转着。
古董店老板轻步走了过来,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兄弟,那是一把音韵出众的琴,它可以弹出你的哀伤喜怒,也可以仅凭外在就能让人赏心悦目……”
“您竟知我此刻饭饱后的哀之、伤之,那您说,我所哀何事?所伤何事?”洪宇走过前去,深深鞠了一躬,问到。
“你之所哀所伤,不过仕途,不过家境。”
老板慧眼如炬,洞悉洪宇所怀心事。
洪宇一惊,竟无言。
久而,他喝下那杯淡淡的酒,怀着淡淡的伤,离开了。
当然,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把古琴。
这把琴很沉,很重;他也很紧张,拿的很累。
他紧张是因为怕此古琴被恶人所掠,而拿在手中太醒目惹人,又沉又重,所以一路苦思应对之策。
……
走过石镇的出口,却是一路无事。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森林,灌木和藤萝密布。
“有了!”
他想到了一个解决的好办法,就是去编织一个细长的竹篓,用那些生长在密林里的藤木就可以办到了,所以他一路特别轻松。
森林里,藤木生长众多,开着鲜艳明媚的紫藤萝,而细长的藤条一缕缕的垂到地上,柔软而坚韧。
包裹和古琴放在一边,手起刀落、指若游龙,不一会儿,一个精美的竹篓就编好了,细长而圆润,还特意加了一个竹扣盖子。
这都多亏他小时候看到许多村里老人们熟练的编织手艺。
琴入篓中,他满心欢喜,准备走出森林。
寻着出镇的小径,却发现自己迷路了,这个出森林的路一时半会在着急中也找寻不见。
可是走着走着,他发现了眼前一块巨石。
那是一块陨石!
它表面坑坑凹凹毫无光泽,炭黑的表层看起来似乎是某种莫名的石头,散发着一股股淡淡的余热,而灰烬的地下砸着深深的大坑,足足有十米多深,有很长一部分陷入了地下,其仅仅露出地表的部分就已非常巨大,从高空中看下来就像一朵未完全长出来的蘑菇屋。
“莫非,莫非这真是……一颗陨石!”
洪宇大惊!
“古书中常言:陨石皆自天外,为怪力接引,坠入世间乐土,大有福泽或灾难发生兆象,亦吉亦凶不可推尽天机!”
“不论吉凶祸福,今日急走便是!”洪宇双目笃定,便朝着陨石的后方向走去,下定决心一个方向,不再四处找寻是否有小径通向石镇以外。
“路是走出来的!”
果然,直直的走了几步,翻过一簇芦苇林便看到了一条细小的水路,那是回家要路过的朱砂溪。
朱砂溪,顾名思义:溪水中蕴含有红铁砂;但当地村名也有另外一种说法。
传说,以前有一位穷秀才寒窗苦读十载,身后的未婚妻子不离不弃,守候着他。而当那位秀才后来中了状元,他竟然不念旧情娶了朝中重臣的千金,没有归乡迎娶对他十年来不离不弃、日夜守候的妻子。
那名未婚的女子最终用一把尖锐的剪刀,从胸口的一粒朱砂旁刺进,倒在了这溪水旁……
溪水被染得血红,虽长流数月,红色溪水却是不见褪去,就连水中的沙石也一并变得通红……
恍惚间,被脚下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他走得急了。
洪宇一愣,他猛然回头看向走出来的地方,用手拨开芦苇荡,还是依稀看得见陨石的样子,而此刻,他竟然看到:陨石后面似乎有一个扁圆的洞,就像是那沉睡在地上的巨大蘑菇屋的一个小门!
似乎什么东西跑了出来!
“我还记得,当时在石镇上一家干净的旅店里住宿的夜晚,我看到了天上一颗星星从天际滑过,闪着暗淡的尾巴。它擦着高天的气流,腾着丝丝火焰,却在不断地坠落,坠落向石镇的某一处,速度如白驹过隙一瞬即逝!”
洪宇细细地回忆着,内心极为震撼。
“那块巨石,应该是当晚所见不假!”
拨开一簇簇茂密的芦苇丛,芦苇棒的毛绒粘了他一身,趟过溪水,已是日薄黄昏。
隐隐地,他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跟着他,跟着他从森林一路走到了溪水旁的芦苇丛。
可是他每次回头看去,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走过的重新摆回原位的芦苇丛。
他也觉得自己可能多疑了,便不再踌躇四顾。
回到家中,他卸下包袱和竹篓,古香古色的一架琴早已安安静静地放在了擦的干干净净的木桌上。
抚手弄琴,弦动人心,窗外暗了下来,有春雷滚滚而来,小雨淅淅沥沥地从天际洒了下来。
洪宇不擅音律之术,却对于这古琴爱惜有加,他此刻仕举失意,十年寒窗苦读的结果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地落魄潦倒,他心之所至,琴音幽幽飘出窗外,忽而如泣如诉感人至深,忽而如癫如痴令人无比伤痛!
家里有几壶老酒,他拿出一壶来淡淡地饮着,雨夜独酌,却也是十六岁男子永远也裹藏不住的心事,随着窗外的雨幕而下,随着手中音律的起伏。
弹至情殇,泪先流。
“母亲,跟了那老道去海外疗伤,已是六载有余。不知她是被胁迫,还是心甘情愿地去了……”
“成人的感情,我还不懂……”
“而父亲,是我最敬重的人!他是打猎时候遇险的,母亲总是这样夸父亲,夸他勇敢正直,英雄气概不凡,但父亲既然如此,又何以不慎犯险,而村里人对于他的死因,却缄口不言……”
“母亲那样爱着父亲,也对我倾诉着无限的爱,那为什么还离开了家,离开了我们……”
“我还是不懂……”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轻盈的敲门声,有女子轻声的咳嗽声淡淡透了进来。
“母亲!难道是母亲回来了?”洪宇没有多想,整理了一下情绪,起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洪宇那病弱的母亲徐氏,而是另有其人。
一名身着红纱的女子站在屋外,雨水淋湿了她的衣袖,她似乎着了风寒,孤零零地站在屋檐下,大门口的柴门便是她推开的。
“请问,能请我进屋里烤烤火吗,我赶路遇上下雨了,受了一些风寒,谢谢你!咳……咳!”
洪宇看着女子,不禁有些怜楚,这怜楚对于目前处境的自己,或者对于雨中的女子,是一样的。
“进来吧!”洪宇手势朝里,女子便走了进去。
洪宇虚掩了房门,屋外的风雨不再吹袭而入。
在温暖的炭火盆一旁,坐着红衣女子。柔和的烛光照亮着屋子,屋内的墙壁上挂着两三张野兽的毛皮,干燥而绒密。
在通明的灯火里,红纱女子时而起身来转着身子烤火,洪宇终于看清了女子的样貌。
女子大约二十岁出头,长相绝美。
这样漂亮的女子,是洪宇平生所罕见的,甚至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此女长相绝美,气势柔弱而神色娇媚,红纱看去是略带透明,透出里面白皙的藕臂;而皓腕在月色的点缀下如凝着一层薄薄的霜雪,看上去那么冷,又那么纤细;玉颈上戴着一串闪闪发光的首饰,其中还有几颗尖尖的象牙状的饰物;而容貌阴柔而姣好,有一种雍容倦懒与国色天香并存的韵味;自上而下看去,玉峰高耸,走起路来的时候腰身却是极为纤细,莲步款款、神色勾人心魄!
洪宇心中波澜微微一动,他对于这女子的外表比较吃惊,因为自己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穿着打扮的女子,包括他的母亲徐氏。
乡里邻居都是村妇着装,贞洁而朴素,有乡民追求的韵味。
而洪宇眼前的女子则不然,他从来也没见到这样绝美而“奇异”的女子!
之所以认为奇异,是觉得有些不真实,甚至心里起了一丝丝恐惧的波澜,怕是女鬼所扮。
洪宇心里暗自发怵,看清对方后他不再淡定了,后悔把对方放了进来。
“我该怎么办,我看不懂这外来的女子……”洪宇发怵的手在桌子上“吱吱”抖动着,心里想着:这落魄书生与女鬼的桥段不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了吧!
“怎么了,小弟弟,你看起来有些怕我?”红衣女子轻声细语,任谁也看不懂她似笑非笑的白皙的脸颊。
“别……别叫我小弟弟,不该让你进来的……”
洪宇吞吞吐吐地回答,情不自禁。
女子莞尔一笑,看向洪宇的眼神有了奇异的光芒。
“小弟弟,那你为什么还放我进来了呢,嗯?”红衣女子美目闪动,勾人心魄。
洪宇侧脸,不知如何回答。
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男子,一个落魄潦倒的举子。
他没有情感经历,没有情欲的感触,只是随心所动,如水本无波,因风皱眉。
“我只是……想起了母亲,还未归来,念着她……我也是同情你呆在雨里……”
洪宇结结巴巴,总算意思表达出来了。
红衣女子美目闪动,看向洪宇的神色越发的柔和,她轻笑一声,走上前来,拍了拍洪宇的肩膀。
“小弟弟见着姐姐也会紧张是自然的,看你也是没见过唐都当下正流行的女子妆扮,这才如此表情了,没事的,谢谢你请我烤火,我的风寒没事了。”
红衣女子巧笑倩兮,走向门外,对着洪宇招了招手,消失在了雨幕中。
“这……都什么事啊,我见着的是谁……”,洪宇站在屋檐下,他手中拿着一把雨伞,却没来得急给出。
“好奇怪的女子啊,不过,很美啊!”
银色的月光下,一道瘦小的身影划过青山镇的上空,那是一只红狐,速度奇快地从屋檐上的石瓦间跳跃着,慧黠的蓝色眼珠古怪而精灵得让任何人都不可能琢磨,慢慢观察而去,它那道红芒终于在夜色铺满的石街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