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千万人,人有千百面。
阴阳不倒转,善恶一挥间。
菩提本无过,命运谁能安!
待君归来日,安知身是客?
且听风吟,穹庐尽雨殇。
若天晴,踏春雪,乡梦还魂。
离镇五日,树叶落满小陌,些许在凹坑水洼处漂浮,那已经被连日阴雨浸润地颜色发黑的细纹,在雨打声中,突然有了霉臭的感觉;高矮不齐的小树垂头摇摆,呼啸之中声音听起来古怪而且沙哑,再微黄的叶子似乎也熬不过这个肃寂的秋天,仿佛雨滴再大一些,它们都归根结底似的,静默无声着;淅淅沥沥的雨水忽地又变成了一片雾膜,反反复复地抹出一道道模糊而不规则的世界。
漫天风雨之中,一人独立。
“这一去,便不再回头!虽有千难万险,却已下定决心,誓要找到自己的立身之本!”他仰天长啸,声音震彻整个山谷,连续的回声激荡在空中,碎成一地的哀伤。
良久,张继枫重整行囊,再一次地踏上了路程。
走过一畦山竹果园时,紫褐色的小灯笼般的山竹果挂满了枝头,一颗颗个大皮亮,诱人的果香一直飘到老远的地方,这种专产自热带地区的水果可不多见,幼树栽下后要过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才能挂果,其声名远播四海。
只是张继枫突然听到自一株株山竹果树上传来一阵阵窸窸梥梥的奇怪动静,他定睛注视:只见一道银白色的身影闪电般地跃过果树绿枝,抓起一两颗成熟的山竹果扔向不远处的地面,来来回回已“侵略”了数十株果树,而那片地面之上早已堆积了四五十枚山竹果,它银白色的身影还在不断飞驰着。
这竟是一个如此狂妄至极地窃取山竹果的“盗贼”!
张继枫三两个箭步奔至那堆果实集积处,看到空中的树枝上飞来飞去的白色身影,他不禁爆了句粗口:“我艹!是你,可恶的四脚蛇!”
白色小蛇看到了他,贼溜溜的大眼睛扑闪着,小脑袋高高地扬起,尾巴翘上了天,依旧我行我素,竟明目张胆地继续它的“掠夺”行径!
半晌之后,这里已经集积了不下百余颗山竹果,只见白色小蛇晃晃悠悠、似神色疲倦地下了果树,向它的“领地”缓缓踱来。
突然,地上的小蛇隔空一翻,银白的肚皮精神抖擞,一双大眼睛里处处闪动着贼溜溜的窃笑,望着眼前惊容未定的张继枫,细小的身躯扭动不止,低声嘶吼阵阵。
然后它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张继枫,一只前爪的中指伸出,朝下晃了晃,作出了一个熟悉的姿势。
“够了!你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嚣张,你家里人知道嘛?”张继枫旧日的老毛病复发,怒吼道。
“啊呜,哪咯哩,咕噜叽咪!”小蛇竟张口说话,神语叨叨。
“我勒个去!你这可恶的四脚蛇……什么时候……竟学会这样……唧唧歪歪地神语了?”张继枫下巴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不对,你的头顶啥时候冒出来两只包啊,是不是从山崖上爬下来的时候摔的?还是你平日里“作恶”太多,被农家抓住后一顿暴打的“犒赏”呢?”张继枫定住神后,一眼就看到了小蛇脑袋上原先没有的两个包。
“叽咪,咕噜咕哩!”小蛇愤愤地大眼瞪着张继枫,继续神语。
“好了,听你神语一通能把人给急死,咱俩还是赶紧把这地上的“盗窃物”收拾一下吧!说不定待会儿果园的管理人就过来了,到时候往你头上一顿棍棒,再打出两只包来倒还算小事,把我也抓住当成了“从犯”可就不好收场了哦!”张继枫神情紧张地拍了拍小蛇的小尾巴。
小蛇缓缓地向下晃着小脑袋,样子极为滑稽逗人。
于是,他俩你一颗我一颗地吃了十五颗左右,然后把剩下的近百颗全部装进了布袋。张继枫整理行囊急匆匆地上路,后面白色小蛇紧随而逃,只留下了满地的果壳和四散的树叶在“作案现场”。
云淡风轻,恶鸟晚归。
青山镇里。
一间老旧的竹寮里,一张案几上放着一整篮水果和一小袋焖鱼干,旁边有一封拆开的信。潘老爹呆呆地站在那里,双目露出一丝浓郁的哀伤与遗憾之色;赵氏没有来,而一旁站着惊慌不明潘冬子;他接过信封,掏出里面的书信念着。
“本自海上来,应归海上去。
生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落款是:潘叔、刘婶和冬子万福,继枫拜别。
读罢,潘冬子双目红肿,他想起一年里和自己的阿枫哥相处时候的种种,那快乐的样子弥补了他多年的缺痕,不知不觉,一道道竟为谁酸楚的泪从脸上划了下来,击打在案几之上,绽开朵朵银锭。
“我要去找他们算账!”潘冬子怒不可遏地冲了出去。
他从街坊里揪出平时对张继枫的身世说三道四的家伙,一个仰面拳砸得鼻青脸肿,一边吼道:“你们这些东西知道什么?你们到底懂他什么了?”潘冬子暴打了一通,大口喘息着。
“我只是随口说说那张继枫的琐事儿,那天夜里在海滩上丢火把烧张继枫的人是牛力他们几人,你干嘛打我?”一名少年怒气四溢。
“我牛力在这儿,冬子你有种过来打,李三儿你个不守信用的家伙给我记住了!”一个名叫牛力的少年站了出来。
接下来潘冬子和牛姓少年缠打在了一起,不一会儿,街巷上挤满了稀稀嚷嚷围观的群众。
气愤中的潘冬子竟打得牛姓少年满脸是血,哭喊着叫爹喊娘,而潘冬子的浑身也布满血痕,牛姓少年的爹娘闻讯赶到了现场,心疼地看着伤痕累累的儿子,对着张继枫怒斥道:“你算什么东西,潘老六当初多事救上了那个将会给村子带来灾祸的兽孩!我们一直咽着气没说,怎么还轮到你来为他出头!”结果大打出手,潘冬子哭喊着:“他不是众人想的那样!”事件越闹越大,镇民们都从家门里走了出来,向这边聚集。
屈老爹这时竟赶了过来,尴尬站在一旁的牛姓夫妇跟前,为潘冬子假情假意地求着情:“小孩子之间的闹剧,大人怎么好参与其中?这不是在街坊里闹着天大的笑话么!那张姓小娃几天前都已经离开村子了,为这事潘老六也郁闷憋屈的很,这泥鳅小娃打人首先不对,但你们再出手就更不对了,毕竟潘家在村子里还有着很大名望,你们也不怕潘老六找你们说事儿!”
屈老爹此人,在火烧事件的前后,始终是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中间人。
而这时,潘老六从拥挤的人群之中挤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被人群团团围在其中的潘冬子几人。他在潘冬子跑出竹寮的时候还迟疑了一下,没想到想追上时却不见人影了。看到一群群围观着说三到四的人,频频摇头,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潘冬子,对着众人神色哀伤地道。
“张继枫这娃当初为了不给人田家惹上麻烦,在被一群小家伙烧伤后毅然决然地选择远离收留他的家庭,独自一人住在镇外的竹寮里,忍着苦痛,这些我都清楚地知道,但还是答应了他,怕他想不开。”
“他的父母确是被一群身着赤色道袍的人掳走的,已不知踪迹三年之久,不要再冤枉那个孩子了,他也曾经被人打得身受重伤,但你们也不至于以讹传讹歪曲事实呀!”
“人虽小,但尊严却不比大人们低。因为有些事,会深深地刺进某个孩子的心。”
“你们的偏见和漠视害苦了这个小娃。”田老汉也赶到了这里,理明状况后偶尔帮衬一句,略微不好意思地驱散着围观的众人。
众人唏嘘不已,连连摇着头,看了看潘冬子的脸,慢慢的都走远了。
回到家中后,潘老爹心疼地为泥鳅小儿清理着伤口,心中在为这个孩子和张继枫滴血,之后却也未曾理会牛姓一家,只是一头猛扎在酒铺里,一边酗着往日的杏花青,一边看管着肉食铺子。清风镇又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
“我错了么……”张继枫背靠着一块岩石,面色狼狈、形容邋遢;“本自海上来,应归海上去”,他憔悴的双目望着高空喃喃自语。十五岁的天空,在乡间孩童的眼里是缤纷多彩的世界,在他心里却是弥久不散的阴霾。
一旁的小蛇卷了卷细尾巴,扑闪着大眼,连连嘶吼不止。
“四脚小蛇啊,我可以称呼你为“小玉”么?”张继枫目露犹豫,望着小蛇痴痴地道。
小蛇晃了晃小脑袋,眼神里金光闪烁,似乎在说:“好呀好呀!”
张继枫喜从天降,乐得浑身轻轻地颤抖,“没想到我张继枫自海上漂来时孑然一身,今日要重归海上时却不再是一人,看来人终有时来运转的时候啊!小玉,也不枉我当初在崖洞里给你喂了那么多火红晶体,哈哈哈!”
不知道他这番话要是让那海上的银袍老者听到后,会不会气得吐血:因为这些火红色的晶体不是别的,而是他苦苦找寻多年的天命凰血的血晶!
晌午之后,日光下澈,海滩上有一艘独木小舟泊着。
张继枫双眸一丝期待闪过,立即跳上了小舟,后面紧随着小蛇小玉。不一会儿,就漂离了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