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宇发觉到这条蠢萌小蜥蜴后,竟心生厌恶,一把捉住尾巴连忙掏出后远远甩给了那位矮胖公子哥。
话分两头,且将视线转移到青山镇。
田家只有田玲儿在家,洗着一盆粗布褂。
张继枫手持利箭慌忙跑出村子,站在一块岩石上向下观望。
只见不远处的山林里,一行人举着钢叉、扛着猎具,四顾张望着呼喊他的名字,正是潘老爹和儿子潘冬子他们!
多少次踩过那条熟悉的岩草丛生的小路,可以听到脚下碎石滚落山涧,摄人心魄的声响不绝于耳。张继枫小心谨慎,步履轻快地前行,无暇流连周遭的奇异风景,踱过崖间窄道后,一个箭步直奔山下呼喊之声不绝的林间,身形消失其内。
崎岖的山路斗折蛇行,举目环顾远峦,千顷翠波在轻拂的细风下碧波荡漾,宛如翡翠雕成的一片林海。荆棘密布的林间,灌木丛里时而传来野猪的哼声和山狐诡谲的哀鸣,而在狍子和林獾频频出没的地方,一只体型庞大的斑纹烈虎赫然冲出!长着银钩獠牙的大口涎水湍湍,一声声虎啸震彻山林。林间小兽们四散逃曳,或飞奔而出,或窜至林涧,眨眼踪迹隐没。
潘老爹惊闻虎啸,面色大变!
“兄弟们,是咱们不久之前追击而逃的那头烈虎!哥们儿几个快抄家伙,鹏娃、兵强蛋子和泥鳅断后,寸步不要离开猎队!”潘老爹喝道!
“小枫那娃倔强不跟从队伍,可能遇上那头烈虎了,这下……”屈老爹顿生迟疑。
“那大伙儿就快点儿!晚去一步可就遭了!”田老汉使劲地拍了拍屈老爹的肩膀,忙向猎队的众人们摆手示意。
潘冬子、田兵强、屈鹏紧随其后!
潘老爹在村里辈分排行老六,同辈皆称他老六,他的儿子叫冬子。
田家小儿,今天随田老汉狩猎的是其亲属兵强蛋子。
而张继枫离开崖壁不久,就直奔潘老伯一行人的那块区域,却真的在半路上遭遇到了这头斑纹烈虎:他紧急窜下之际瞥见了不远处丛林的烈虎,而烈虎闻风一眼盯上了张继枫!
手中无甚称手兵器,他的利箭先前追随一条巨蟒基本射进了深涧,远瞅猛虎顺风而上,他惊得灵魂脱窍,一手竟掉落了弓箭,跌入壕沟。来不及多想,张继枫从身旁的枯木上用力掰下一根四指粗细的木棍,向后方拼命逃去!而烈虎之势如悬瀑破竹,速度惊风,涎水从狰狞的獠牙缝隙间溢出,紧随猎物愈追愈猛!
张继枫暴汗如雨,双腿似不听使唤一般,越逃越慢,发麻的肉体晃晃悠悠地挤过灌木丛,却双目大亮地望向远方,使出最后一点气力呼喊“救命!”身体不自觉的栽倒在地。
只见潘老伯几人刚一听到这声声呼喊,迅速地觉察到了张继枫的所在。可是人众当中却起了不小的骚动。
屈老爹含着怒气说道:“老六,继枫这娃在队伍行进一开始就到处乱跑,毛毛躁躁地不跟从猎队;趁咱们散开员众埋伏猎具和布置陷阱的时候,偷偷溜到别处玩去了!这孩子先前口中答应地爽快,说要服从队伍听指挥,这会儿看完全不是在愚弄众人替他担心嘛!”
“看来这打海上漂流而来的人还真是一点都不能放心,他的身世背景真像他所说的那样吗?至今还没弄清楚!”队伍里有人议论道。
“是啊,这孩子当初刚捞上来的时候那个惨状,经脉寸断啊!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
田老汉望着张继枫躺着的地方忧心忡忡,激动地攥紧拳头,使劲地把钢叉往地上砸了砸,吼道:“那你们到底去不去?”
村里有人看到过张继枫和田玲儿在一起亲密的有说有笑,不识亲疏之礼,相互传了出来。
“要救你们去救,我反正是不去管了!”有人小声说道。
“我也不去了,我刚刚抓的猎物跑掉了怎么办?”另几人附和道。
田老汉大呼:“你们这是什么态度?他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救就是造孽啊!猎物放在那里跑了再抓嘛,有的是时间,可人命关天啊!”
潘老六摆摆手,示意田老汉不要再说了,他焦急地挑选了几位英勇无畏的丁壮,拉着田老汉一齐冲向了张继枫所在的区域。
猛虎的大口正扑向“猎物”,而张继枫此时此刻却瘫软得没有一丝气力站起来,他认命地闭上了双眼。只听身边“噗嗤!”一声,烈虎的背后正中一柄钢叉,血水喷涌而出,它浑身抽搐痉挛,狰狞的血色双眸注视之际,猛烈地挥舞着双爪、长尾击打得尘土飞扬,一名壮汉被烈虎锋利的爪子划伤胳臂,伤口之深令旁人触目惊心!而猛虎虽背插利器,仍不断跃起,向四周的敌人高扬起复仇的趾爪!
千钧一发之际,潘老六和田老汉躬身从树上轻轻跳下,两人手持的大网紧紧的包覆住了这只斑纹烈虎!潘老六紧抓大网,一手和田老汉牢牢固定住猛虎,一手举着尖锐的钢叉准确地刺进了烈虎的心脏部位,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露出释然的目光。
众人合力拖着猎物,在血红的夕阳里晚归。
夏天的风就那么急匆匆的掠过,不带留一丝潮闷的余热,飞凤山里燕雀们唧唧喳喳地筑起了暖巢,而天空中一排排大雁则高高地飞往北方。
秋月中旬的青山镇却是另一番景象:街上铜锣铿锵,人声鼎沸;家家户户置办着各式货品彩饰,其中包括:香案、月饼和果品,因为这里五百多年中盛行着迎寒和祭月的习俗。
富贵人家装饰着屋台,院子里案几上蟾兔纹案的圆形月饼和切成莲花状的西瓜是绝对不能少的,其次还有西瓜、红枣、李子、葡萄等祭品;虽然有的是身处陋巷、积贫贩篓的农家,但也从潘家沽得杏花美酒,买来苹果、毛豆、月饼,勉强地迎接节日,男女肃拜烧香,不肯虚度而过。
中秋夜里,丹桂飘香,银蟾满光。
街道上买卖无异于白日,夜市灯火热闹至三更,赏月的游人都用月饼祝福,络绎不绝。而镇上的富贵人家则大摆筵席,鸡冠花、葡萄、美酒混杂席上,席间一大家畅谈着镇上的趣闻,其中若有人谈到打海上漂来的张继枫时,则压低声音细声议论着这个孩子,一个个被好事者编造而出的“秘闻”随之传出:什么“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是异兽下凡,残食了其父母”、什么“这孩子浑身暗生毒疮,碰者即死”、更有甚着说道“这个孩子身患绝症,被父母从碧海的另一端抛弃,漂流至此”……一旁的女人连连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要和这人发生往来,四周的小孩惊得直眨眼。
田家当家掌柜赵氏早早地在月下设了台案,点上红烛,将果盘有序地放置好,然后呼喊着田老三、兵强蛋子和张继枫。
田老汉笑道:“小枫啊,今年的中秋节就要和我们在这里过喽!”兵强蛋子则笑呵呵地在一旁看着玲儿妹妹拽着他阿枫哥的衣襟,指示着他祭拜的姿势,赵氏白了张继枫一眼;一家人在月出方向朝祭品跪拜,之后由赵氏分发月饼。
双手接过月饼,张继枫连连祝福着赵氏、田叔还有玲儿、兵强,赵氏的眼神露出复杂之色,脸上闪过一丝难为情的笑容,却被张继枫清楚地捕捉到了。
夜阑四寂,田家三口都已入睡,张继枫穿上了睡衣,走出了屋门。
灯火通宵的乡间,孩童在沙堤之上追逐戏闹,少男少女哼着歌谣,在碧海浅滩嬉游,同时还有在碧海之角放天灯、舞火龙、摇石易卜的活动。
张继枫独自踱到海岸边,看着如此热闹的场面,连连赞叹。而他又深深地低下了头,想起自己失踪的父母,不禁泪水簌然而下,双目通红。可是,这一刻,却有人看到了他,对着众人大喊。
“食父食母的那个有毒疮的兽孩来了!大家快跑!”
众人四散,胆大的一群则驻留原地议论着:“他怎么不淹死在海上,漂到我们这里想做什么?”
“据说大人们捞他上来的时候,他全身经脉寸断、血肉模糊,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形怪物啊!”
“我建议大家用火烧死他,免得他日后觉醒时再祸害村子……”
“竟然胆大地勾搭人家田家黄花闺女,脸上也真不知道害臊……”
“赶走他,一个祸害……”
“要么烧了,听说他身上的毒疮还有很多……”
“嗯嗯,这样虽残忍了点,但会免除一个荼毒村子的祸害,就这么办!”
张继枫看到后不明状况地走近了他们,没想到一个始作俑者先向他身上投了一支火把,张继枫连忙躲闪,慌张的神色在众人眼里似乎更加得可笑,接着就是一个个火团直奔他而来,还有凑热闹的几个大人偷偷在他脚底下摆着干柴。
“住手!你们这些混小子快给我滚开!”潘老六竟在此时此刻赶到了人群,疯狂地怒吼道。
只是凭空火焰骤起,张继枫在火海里挣扎悲号,不得脱困,场景异常凄惨吓人。
众人嬉笑着逃离现场,抓也抓不住。当火被熄灭的时候,张继枫的衣服成为了焦黑的灰烬,浑身上下有多处皮肉已被严重烧伤,青紫一块焦黑一块,已经没有了正常颜色,惨兮兮非常可怖!
回到家里,潘老六悉心地帮他擦涂着药膏,连连劝他、叮嘱他;一旁的潘冬子伤心地落了泪。
半晌无话,田老三、赵氏竟也赶了过来,脸上的颜色非常的不好看,他们也迫于一些村子里的势力和满天风言风语,听闻火烧事件后,赵氏吓得晕了过去,田老汉不知如何应付,田玲儿锁上家门,以防外人不轨行为,村子里人心向背以讹传讹,恶人很多,小心一点也没甚过错。
赵氏尽力软语安抚着他,张继枫竟转过头去,不再面朝众人。
潘老六和潘冬子看护着张继枫入睡,第二天快天明的时候,只远远看见张继枫忍着剧痛一直在艰难地试着躺起身来,脸上布满青筋;听到有人起床的声音,淡淡地道:“潘叔,给我换一间较偏远的屋子吧,我想一个人先住着!”
脾气执拗而性倔,无人竟动摇他意志。
数月里,镇上偏远的一间荒僻竹寮内,夜里灯火时常明亮。
秋凉了。
窗外,悄地下起了雨。雨不大,声音很小。
竹楼之上,张继枫轻掀开木窗前的帘子,凝眉而立,身上的寝衣道道褶皱横布,发丝凌乱,白色长袖慵散地耷拉着,双目无神。
他瞥见远处丛丛的梧桐叶,晶亮的叶片摇曳不定,盛不住颗颗珍珠雨。恍惚中,他越看越觉得屋前的几株梧桐树就像一道道挤不进的门,一个个静默无声的人。
“偏见本是罪,忽视亦非善。”不知谁在喃喃自语。
“我在村里也没做什么啊……”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窗外斜飞进来的雨水沾湿他苍白的脸庞,慢慢地划了下来。忽地,屋檐上一大串水珠跌落,深深地砸在青石板的凹槽之上,他看到有红晕泛出,丝丝略带血红。窗外溅进来的雨水沾湿他苍白的脸庞,慢慢地划了下来。
“哦不!是眼眶的灼热引起的错觉,一定是,这么清冷的早晨,我竟然在做梦!”他唇齿打咧,瞳孔里布满血丝。
窗外悄地飘着斜斜密密的细雨,像织着漫无边际的大网。雨声渐渐变大,凄风苦雨之中,苍穹在滴泪。
蓦地,张继枫看到帘外几株梧桐树影疯狂摇曳、飘忽不定,好像听到了有人在低声地啜泣,却发现是自己眼角里盛不住的珍珠雨在滚动。压抑已久的感情如同潮水一般漫了出来。
曾几何时,默默地被骗了好久。
“洪宇,你曾经说过,天不怜人悲泣消沉,自当坚强勇敢地活。而现在,我要走了。”张继枫在案几上留下了一封书信,走出了屋舍。
丝丝微微的细雨斜织着,冒着盖顶的大雨,张继枫飞驰着,跨着行囊,撕裂了一道道雨幕。攸而,一个个水泡在地面胀开了花,而街道上漫漫的脚步声远去了。
且听风吟,穹宇尽雨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