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为了逃避大年三十的团圆喜气,正是漫天烟花、万家灯火的除夕之夜,我和小忧开上车,继续了前面等着我们的旅程,一时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这种感觉在这一刻又颇为奇妙,因为孤单的两人,一路相随,反而有了几分温馨。
汽车缓缓驶出了兰州市,古时的金城府,今晚会在哪儿过夜,我也不知道,仿佛是一种出塞的感觉。
在暗沉的天幕下,辽阔的大西北给人的最直接的震撼就是它的自由与粗犷,让人忍不住想要张开怀抱向着远方放声长啸。我知道,它的这份豪情可不仅仅来自于“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丽画面,更沉淀了“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的千年一叹。
塞上的风夹杂着沙石打在车窗上啪啪地响,从来没见过这么狂野的风。因为这晚的出行带着某种逃离的意味,所以我一路飞驰,将除夕的气氛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尽管夜已深,小忧精神仍好,此刻她安静地看着窗外,借着路灯光,望向远处的原野。
我生怕她会犯困,倘若她睡去了,在这个晚上,一个人开车会多没意思呢!
“你知道一提到塞北,我最先会想到的是什么吗?”我笑着发话道。
小忧歪头想了想,回答道:“边塞诗?”
“不是——”我摇了摇头。
“给点提示嘛。”小忧微微一笑。
“嗯,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难度。第一个提示,听好了,是一个英雄。”
“恩——”小忧撅了撅嘴。
“第二个提示,是一个约定。”
“约定?我猜猜,应该是跟一个女人的约定,对吧?”
我点了点头。
小忧被我调起了兴致,催促道:“快说第三个提示!”
“一个渴望牧羊的女子。”
“渴望牧羊的女子?”小忧狐疑地望了我一眼。
“那再给你一个相关的提示,抛妻弃女。”
小忧的脸上微微变色,没有吭声。
“猜不出吧!”我笑着打趣她。
小忧冷冷地一笑,一字一顿念道:“千里茫茫若梦;双眸粲粲如星;塞上牛羊空许约罢了!”
“啊——”我惊讶地侧头看了小忧一眼,心情一时难以平静。
小忧斜倚了身子,刚刚还嬉笑如常的她此刻似乎有些倦了,枕了一只手臂轻轻闭上了眼睛。
我无奈地吐了一口气,将一旁的大衣披到她的身上,以防感冒。尽管车内的暖气大开着,但长时间坐立不动,仍然有些冷。
这晚我们在武威城区的一家旅馆落脚,休息了一宿后,第二天一早我们又出发了。前方等待着我们的是“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经过了大半天的长途跋涉,我和小忧终于到达了敦煌,与武威、张掖、酒泉不同,敦煌地名的由来至今仍是一个谜,宛如天成。几千年来,它扼守东西方文化交流、贸易往来的要冲,独特的地理位置注定了它的不平凡。无论是盛大辉煌、瑰丽诡谲的莫高石窟,还是承载了几千年风云变幻的阳关、玉门关,太多的惊艳,太多的厚重,都写在了滚滚黄沙之下。
曾几何时,屹立雄关之上的汉家将士向西远眺,想像着沙漠尽头可能的世界。从古金城府沿着河西走廊一路前行到这里,遮天的黄沙横断眼前,前方似乎走不下去了。帝王的野心通过一道道措辞严厉的绢书从长安城万里飞来,羽檄争驰无少停。这座帝国最西边的前进基地,前后进出过多少汉家将士不得而知,可知的是,他们中的很多都最终长眠戈壁大漠,忠骨销魂,伴随着或是万里封侯的雄心壮志,或是唯愿不死的卑微祈求。
但付出似乎是值得的,公元前60年,帝国终于不再是每每站在城楼上无奈地眺望,而于雄关漫道上更进一步,跨越茫茫大漠,设立西域都护府,将西域及中亚一带广大地区并入版图。汉帝国进入全盛时期。
而四百年之后,神州大地上诞生的另一个伟大帝国将前人未竟的基业推向鼎峰。“为言地尽天还尽,行到安西更向西。”当此之时,似乎已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唐人前行的脚步,符节令百国,纵横九万里,那是多么的荣耀威仪,而今只剩下了这一方的断壁残垣。
我突然意识到郑文东的话是对的。没有永久的王朝,也没有不灭的帝国,政治虚妄莫为,人的一生还当脚踏实地,若能有所传承,问心无愧,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