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xx2年11月27日中雪转晴
昨日的雪一直下到第二天下午才渐渐停止,街上天空都是一派洁白清新的气象。我和叶子一早从家门出发时,雪还未停,然而天空已经开始晴朗起来了。
昨日根叔不能自已的悲怆啜泣让我们俩决定趁周末去探望梅姨,不过说是我们决定的,实际上还是叶子说服我去的,因为我不太喜欢一大早外出更不喜欢去满是消毒水气味的医院。
十一月的北方已经非常寒冷,降雪量逐渐增加,一旦进入十二月,西高东低的冬季气压势力转弱,取而代之的是从北边压迫而来的低气压,造成更多的降雪。之前的一场雪就预示着人们要立刻准备好去迎接一年来最寒冷最多雪的时刻,当偏北风气势减弱后,冬季的酷寒就会一下子被缓解,预示着春天已经不远了。
公交车穿行于这座拥挤的城市中央,和辛苦生活着的人们一样匍匐在街道上,大雪给这座北方城市增添魅力的同时,也使这个城市变得年老笨重。在这个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开始的关头,人们已经穿上厚重的防寒衣物,为了各自的原因走在满是凛冽朔风的街道上。
我总喜欢把任何事物都看做是被枷锁束缚的奴隶,公车被交通束缚,人们为各种事情束缚,植物为大地所束缚,地球为太阳束缚,太阳又被宇宙束缚,宇宙之外的事我不懂也不打算弄懂。梅姨与根叔也一样被束缚。梅姨被绝症束缚,她痛苦却又难以松绑,而根叔又因此为亲情死死地束缚,就算他却是心甘情愿的但毕竟心情不会愉快。
几乎所有人都会被疾病束缚,少有人不是伴随着病痛离世的,这说明人本身就是要被自己的肉体所束缚。而病痛这种琢磨不透的东西或许就主宰着人的一切;另一方面,人与人之间同样是相互束缚的,这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社会错综复杂论。我认清在这个复杂社会立足的本质,本能得感觉到了生的束缚感,常常觉得不快,但我又不知道如何缓解。
该如何缓解呢?我坐在公交车上一直在想,可惜的是,我想了这么多年仍然没有一个很好的答案。我最多能做的就是尝试着去逃避某些事,比如逃课。结果当然是另一个被束缚的人不高兴,而我这一方仍然无法完全解开束缚。慢慢地我意识到,只要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要接受束缚的,一旦你解开某个束缚,必然还有其他束缚等着你——但人就因此不快乐了吗?不,快乐与自己束缚的多少是没有关系的,有些时候,快乐甚至来源于束缚。
我清楚明白自己的主要问题在于束缚感太强,这或许是抑郁的一种前兆吧?我打算趁此机会去拜访一下一位心理医生,据把这个医生介绍给我的音乐老师千朵樱说:这位医生经验丰富,遇到过各种稀奇古怪的患者,你可以问问他那些患者的事,非常有趣。
我个人对医院总抱有畏惧感,这种感受不仅仅来自于小时候到医院打针吃药的痛感,多数人长大后虽然对医院仍然忌讳,但却早已摆脱了对其的畏惧。我想我的畏惧,除却那长长的像是要刺穿我的身体的针头以及极刺鼻的消毒水味,更多的是来自于那场关于我母亲的事故。我无法去憎恨当时的天气情况,也未把更直接的当事人作为我泄恨的对象,因为母亲更多的是为了正义感而遭此厄运。医院把母亲与我相隔在了两个世界,她的死对我打击很大,而那阴森森的躺着母亲尸体的停尸床给予我的恐怖感觉加上对没有救回母亲的医院的不信任乃至憎恨,让我本能的感觉到这个地方的不详。迄今为止,来到医院后这种不详的感受仍然存在,让我极不自在。
叶子看出了我的不快,她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我强作欢笑说我没什么事,只是不太习惯消毒水的味道罢了。
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心太多,也不希望她同情我些什么。
这所名为慈爱医院的私人医院听名字像是不出名的小诊所,实际在这一带却是最大最好的私人医院。它坐落于囿山大道与紫金南路交叉路口稍微靠边点的地方,医院大楼背后是一座被亚热带阔叶林常年遮蔽、现在已快被雪完全染白的小山,尽管还下着点小雪,还是有不少家属陪着患者在其中的小道上悠闲地散步。医院包含两座大楼和一座小山,环境算是十分不错的了,门诊大楼以各科门诊室为中心在一二三楼配以候诊区,挂号处,药房,X光室,抽血室,手术室,急救室等,也包括其他楼层的理疗室,,心理咨询室,院长办公室等区域。说来我约见的舜心诚医生就在心理咨询室,我打算见完梅姨后就马上到舜医生这里来。
慈爱医院的住院区同门诊大楼是一样的风格,都有些西式洋房的意味,衬上周边的绿草地和喷泉,结合后山小道的清幽,被称为度假区都不为过。由于这里被安排为急救医院,所以该医院与公办医院一样是二十四小时急救的大医院。尽管外表如此,医院终归是医院,院内的消毒水味依然浓烈,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弄清了整个医院的版图后就往住院部走去,真难想象那些少受教育的病人来到这个大医院看到这样的导引图会作何感想。
乘坐足以停一张病床的狭长电梯,我们来到了梅姨住院的楼层。这个楼层都是心血管病人的病房,虽然廊道中家属很少,可有不少护士在各个病房中穿梭,昏暗的灯光洒在了廊道中,给人一种迷离的感觉。我注意到只有护士台是灯火通明的,我想是为了夜班不至于容易睡着的缘故吧,然而现在虽然还是早上不过已经算是白天,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亮灯。
“您好,我是来探望的病人的朋友,请问梅玲女士在哪个病房?”叶子很有礼貌地询问护士台上的值班护士,而这位面容有些可爱的护士脸上显得有些疲倦,她时不时得打着哈欠为我们查找着病人信息。
“在0806号病房。”她为我们指明了方向,随后我看到她的同事从小房间出来接她的班,而她显得有些感激,交代了一些事情后就去换衣了。
——只有那里是非常明亮的呢——
“打扰了。”我们走进了梅阿姨住的病房,尽管是多人间却十分安静,陪床的人平静地坐在病人旁边一边用各自的方式消磨时光一边对旁边的病人留个心眼。根叔自然不例外,他陪妻子吃完早饭后,就在一旁看报——时不时地看着妻子是否有异样。
看到我们来,根叔似乎很吃惊,他匆忙为我们准备椅子,看到我们手上提着慰问礼品,他也十分客气。我向来不喜欢送礼和收礼,因为我认为人情这东西太麻烦,可看到辛苦陪护的根叔和瘦骨如柴的梅姨,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啊,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啊。”
“一点心意,不算什么。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们,我们会尽量帮你们想办法的。”
在叶子和根叔在寒暄的时候,我就在脑海里捕捉着我的领悟。
——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孤独的个体,而群居使我们不再那么孤独,当我们群体中的某个人生活上有困难时,其他人会给予一定的帮助,正是这样的互相帮助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个体遇见困难也不会那么难堪。远古时候我们的祖先互助打猎,生病时也会帮忙找药草,至于古代和现今,我们用金钱和礼品相助,这或许对困难本身并不起多大作用,但大家都来帮助至少会变得容易些。下次换了别人,你还了人情,人与人的孤独感才会减弱,关联感就会增强。而亲情,友谊这些都是很强的个体纽带,很容易将自己与其他人关联到一起,至于一些少有的陌生人献爱心的事,那也是作为人在这个社会上相关联的证据,这很符合远古时代的特征。
然而当代社会反应的问题就是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的冷漠,或许是生活方便程度与生活质量的提高,人们不愿意去关爱其他不认识的人,更愿意相信别人的苦痛是他们生来的必然。的确,我们不再需要联合起来去打猎什么的,但我们彼此之间却因此产生难以挽回的疏远。在这个时候,我们与认识之人的人情现象就很突出且重要了。
我本身并不反对这种人情的存在,但我的问题就出在我竟然因此感受到了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压力和束缚感,渴望回归远古时代的纯真——不过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还有救。
“我和阿玲还有不少养老金,住院的花费是不需要你来担心的。你们能来看看她我想她一定很高兴了。”
我到后来才知道,根大叔为了能给梅阿姨一个最好的治疗环境把生活了几十年的房子卖了又再拿出了多年的积蓄。他们的儿子还在遥远的北方观察流冰的走向,然而最近听说那里的流冰观察所搬迁,他们的儿子也断绝了联系方式,无法联系得上。这种情况不得不让我和叶子佩服他们之间爱情的坚实与毫无保留。看到根阿姨刚做完手术酣睡的样子,我和叶子都很感慨。
。。。
“他们还是有些困难呢。。。虽然钱不多却依然要为爱人提供最好的保障,真令人感动。”向他们道别后,叶子向我抒发了她的感受。说实话,我也有这样感觉,但要是叶子如此,我未必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不过看到梅姨安心睡眠的样子,我也稍稍放心了。”
“说得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