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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云给我打来电话,约我吃饭。说就我们两个人,今天没有陆燊。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没什么起伏,但我总觉得不那么对劲。如果对劲,她的电话里不会强调晚餐没有陆燊。没有陆燊的晚餐很正常。
晚餐是这几月来最平静的一次,只有她的叙述,语气就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琐事。
事情发生在前阵子,陆燊在醉酒后给礼云打了电话,嗓音沙哑,不成字句。当时临近午夜,礼云没把陆燊的醉酒当一回事儿,反倒骂他没事儿喝那么多酒作甚。但毕竟十几年情义,多多少少有些不放心,就放下手头工作去酒吧找他。
说到这的时候礼云沉默一阵,喝一口餐前酒,用餐巾抿过嘴唇,颔首继续往下说。
“他看到我就踉跄地过来抱我,嘴唇也凑过来,我们接了吻。他满嘴酒气,我竟然和陆燊接了吻。他主动吻我,你也知道,我一直对他抱有关乎爱情的好感。这事儿只有你知道,我没法和别人解释,有些情绪一直憋在心口,我只好来找你说。你向来擅长安慰和理性分析。这种事情,找你讲出来也是最合适。你是和我们俩一起长大的人,你知晓内情。”
十五六岁的时候陆燊向礼云告过白,他动态里一句“今天要向每天和我说早安晚安的姑娘告白”弄得我们云里雾里,当天深夜礼云打电话把我吵醒,我含含糊糊的应答她的闪烁其词,直到她一句“下午时候陆燊向她告白了”吓得我从床上弹起来。“你答应他了没有?”我当时条件反射地问她。她说她在考虑。我一直知道礼云也喜欢陆燊,但陆燊的心思捉摸不透。高中的时候我们三个都在一个学校,但分别是不同的班级,我的晚餐总是和礼云一起吃,吃完晚餐跑去看男生打球,她看陆燊,我找我喜欢的人。周末不住寝,各自回家,在网络上视频聊天到爸妈来催我们睡觉,陆燊会抱着吉他给我们唱歌。我一直是个高亮度的电灯泡,也恰好因为我这个电灯泡,不温不火的让他们维持刚好的关系,要是黑灯瞎火,谁知道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陆燊和我单独聊天的时候和我说过,还好有我,不至于让他有的时候无所适从。
那次告白礼云没有答应。他们不是适合成为情侣的性格,甚至有些地方针锋相对。其实矛盾一直都在。就比如陆燊时常独自练琴,或是做一些私人的事,会长时间失联;而礼云,所有消息都须及时回复,恋人的若即若离是种胶着。礼云说她设想了一下和他恋爱,她会很焦急的等待他每一条不能及时回复的消息,会在上课过程中胡思乱想,成绩会一落千丈,头发不是掉光就是被自己扯光,太可怕,她说她不接受这样的恋爱。恋情告吹,两人之间的关系尴尬了大半年。
这大半年里,我是那根连接线。他们彼此在意,不愿意就此失联;又觉得尴尬,告白的阴影挥之不离。好几个人组队的聊天群冷清了很多,大家都心知肚明。直到他们有一天各自走入新的恋情,尴尬在玩笑中消解。和好,但隐隐的裂痕一直都在,不会如初。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十几年,情感的堤坝溃然冲塌。积压得太久了。酒精是一剂引子,引出钻心的小虫,日久能生更多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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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么久了,你还喜欢他吗?”我在她沉默的空隙里问道。
她仰头看我,又将头摆向窗外,眼睛里水分饱满,在灯光之下荧着光。
我明白了,日久生了更多的情。她对他不再是年少懵懂无知的喜欢,而是变成了爱。
“那之后呢?”她的答案我了然于心,就继续问道,“他说没说什么?”
“他什么也没再说,趴在我身上沉沉睡去。我送他回家,照顾他到醒来。他看到我时好像很尴尬。和我道一声‘对不起’,然后就自顾自刷牙洗漱。我最看不惯他这副样子,事不关己,看人的眼睛凌厉地像把刀子,冷漠疏离,拒人千里。”
“他这副样子也最吸引那些女孩儿,不羁浪荡。”
“可我不是那些女孩儿。”
“你以前是,现在也还神魂颠倒。”
“不是神魂颠倒。我爱他是有长久的时间尺度作为基础的。和那些女孩儿的肤浅不同。”
“就是肤浅。”
“你......”
“好了好了,继续说下去吧,然后呢?”
“我跟他说‘既然你醒了,那我就走了’,他看着我走到他家门口,又把我叫了回来,他说‘礼云,我们谈一谈’,语气很慢,很踌躇。我回头折返,坐在大厅的沙发之上,他给我磨了一杯清咖。整场对话持续了很长时间,基调是平和的淡的,窗外从昏暗变到明亮,落地窗拉着一层纱帘,我不时的往外看。说了很多。从前的事也多多少少的说了,又说了这些年来彼此的心路,对对方的情感也第一次彻彻底底的理清了,我们俩对这份爱的感受很相似,理解起来没有分歧和争论。他说他也想过要不要在一起试试,现如今我们都长大成熟,对亲密和依赖不再看重,寻求彼此的独立和空间,一次恋爱对生活和心态的影响甚小,堵得起,但他又说,他不想让这段感情失败,不希望我伤心。感谢他的替我考虑。这也是我怕的地方,我怕我自以为我能自我愈合,甚至在这么多年的情感经历之后无动于衷,但我以为的不一定就是当这段事情发生之后的我的反应。毕竟对方是陆燊,不是别人。我想要这个爱人,也不甘心失去这个朋友。一旦掺入爱情,事情就复杂化了,我们要面对的不再是个体的生活,而是多重的,统筹是一件麻烦事,更何况是统筹彼此变化多端的生活。要是成为恋人,结局已定,两条路,一是走进婚姻,看柴米油盐磨灭爱情;二是无疾而终,我失去他,无论是他在我生命里的何种身份。要是以前,我敢赌,现在我不敢了。”礼云大段大段的说话,流畅,像是早已预备好的台词,也确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她心里早就已经预演几百遍了吧。
“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他的表态?爱情不是结果论的东西,在不在一起,你也知道,这没那么重要。”
“我不知道,我理不顺思路,其实......”
“其实你很清楚。”我打断她,“你在逃避。”
“......陆燊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我没办法用评判历任前男友的方式来评判他。我的感性冲垮理性,因此我来找你。他说还是保持以往的关系。还是越不过朋友这条安全线。”她的声音渐渐淡下去,淡到末尾饱含无奈。
“这可能也是你们之间最好的共处方式。我说不好,当事人是你们,判断标准在我这里无从确立。我是旁观者,读你们的故事读到中间,我也猜不透结局,这是人生,诸多无常。说不定机缘巧合,你们会结婚,会有孩子。一切都难以料定。我没有指向性建议,我只好说顺其自然。感情这种没有正解的问题,每一条路都有去无回。”